从扬州打探回来的消息,信中寥寥几笔说是南枝与沈言灯幼时便形影不离,稍有空闲,就会聚在一块,待到年岁稍长,两人都上了私塾被迫分开,每月却仍挤出几日相见,可见感情颇笃。
以往不觉,如今一瞧,她的字、画、难以窥见的前十几年……都与那沈言灯纠缠不清。
陈涿面无表情地将两张纸各自放回去,一张夹在书里,压到案牍最底下,另一张叠好,妥帖地放到桌案小角,离得远远的,连半分靠近的可能都没有。他轻扯了下唇角,忽略心里那似野火燎原的妒意,再像又能如何,往事难追,姻缘已定。人心都能变,先前那十几年又能算得了什么?待到老了,连翻来追忆的谈资都排不上,更别提人了。
南枝满心扑在面前那张纸上,终于磨蹭出了第一个字“陈”,每一笔划都落得极为认真,她在心里悄悄算着涿有几笔,还能拖延多少时辰。
忽地,听到他问:“南枝以往在私塾是最不听话的学生吧?”
南枝眼神飘了瞬,咬唇小声道:“才不是。”
陈涿眉梢轻扬,循循道:“那为什么写得这么慢?以往在私塾也是这般吗?”
南枝矜傲地扬起下巴,慢悠悠地轻哼了声,满脸得意道:“在私塾时,我的课业是回回都是写得最好看的,字迹工整,好些先生都夸我是于书法上有天赋的学生。”
陈涿笑意加深道:“是吗?南枝的字这般好?是自己学的吗?”
南枝脱口道:“当然不是,是我照着——”顿着,她忽地意识到了些不对,犹记幼时刚上私塾交课业时,她没动一字,聪明地寻到了沈言灯写过的课业,当即占为己有交了上去,被先生大赞字迹规整,还拿给整个私塾展示……自食恶果,没办法,她只能抹着眼泪,挑灯苦练,这才练了一手沈言灯相差无几的字,想着,她忙咬住舌头,话打了个转道:“是我照着帖子临摹的。”
陈涿继续道:“那是谁的帖子,能让南枝进步这么快?”
南枝眨眨眼,尬笑两声道:“没谁,只是我于此道天赋极好,稍一用心就能做到这种地步。”
陈涿垂目打量了眼桌案,笑意稍敛道:“那南枝用心点,很快就能写完了吧。”
“当然!”她挺直腰杆,面色严肃又凝重,姿态端正,手持毛笔,做出一幅一丝不苟,正襟危坐的郑重模样,然后调动手腕,缓慢地落下了涿字的一点。
拖不少多少时辰,她吸吸鼻尖,又可怜地看他道:“好饿,不知道乐于助人、心地善良的陈大人会帮我去膳房取些糕点吗?”
陈涿不为所动道:“让云团去取。”
南枝忙道:“你拿来的糕点比旁人的更香甜些,我只想吃你端来的。”她睁着一双水光盈盈的圆眸,眼底写满了真心诚意,还不忘体贴道:“当然,你不愿意的话,我也不会强迫你的。”
陈涿看着她,然后站起了身,很快转身往外走。
离开他视线的南枝嘴角立刻扬起了一抹得逞的笑,将毛笔随意一扔,身子软着倒在了地上,眯眼打量着玉瓶里横伸出来的艳梅。冬日里好不容易才有的艳阳天,居然被困在这写情诗,哪有人监督别人给自己写情诗的!
南枝忿忿地爬起来,将溅了满桌墨点的毛笔拿起来,真情实感地写道:
——陈涿坏透根,理歪脾气大,脸厚心眼小……
最后一句凑不上了,她托着下巴细想了会,郑重地添上了最后一句“南枝最厉害”。
写完,轻吹着没干的墨迹,又将纸张拿起来欣赏了会,越看越满意,欣赏地轻啧了声,真是完美无瑕的一首诗,要是出世了不知会撼动都多少文豪的地位。
可惜可惜。
迫于某人的压迫,只能将它压在不见天光的箱底。
南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