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时,新婚燕尔,也常有如此不言自笑的时候。
回忆起来,像是上辈子的吉光片羽。
陆游道:“你父亲为你择妻了么?说来他最近身子如何?可还康健?”
韩淲从回忆中抽身,赶紧垂手,一一答起陆游详细的发问来。
不多时,在二人闲谈之时,远处人群突拥挤着涌动起来。
陆游微凝眉看过去。
韩淲站起来,遥遥注视着远方的骚动。
远处风起云涌,铅黑的云像影子一样,笼罩在虫蚁一样攒动的、渺小的每个人身上。
空气里湿润的气味越发浓郁,远远的呐喊声像沉鼓一般,缓慢地,稳健地,在每个人耳膜边震动。
由远及近,海浪推挤着般翻涌过来的,是渐强的人们的喊声:“放粮了!”
“有饭吃了!”
“不会饿死了!”
声音像是划破黑夜的惊雷一样,当传到韩淲周围一圈人耳边的一瞬间,附近百姓们麻木黑瘦的脸上像是呆住了一样。
随后,树皮似的一张张脸皮上,麻木的外壳开裂,人们渐渐从眼中、口中绽出不敢置信的光芒来。
人群一个个抬起头。
像雨前蔓延的乌云一般,人们朝喊声来源疯狂地涌去。
韩淲和陆游二人也欣喜若狂,站起了身。
不管是官仓终于开放,还是哪位富商肯放粮,都是天大的好事!
陆游嘴唇都颤抖了:“太好了,这太好了!这是谁在施粮?”
韩淲双眼明亮,拉了陆游,往侧边让:“叔父,你我往高处走去看看,高处看得清楚,也不会挡百姓的路。”
“对对,高处去,高处去。”陆游深觉有理,赶紧拎了袍角也朝侧面让去。
这时,一道熟悉的嘹亮大嗓门就像闷雷一般,响彻人群上空。
“不许挤,不许推搡,列队领粮喝糜粥!”
那男人冲百姓训话起来,简直像整治兵士纪律,“违者得从头排队啊!”
大多官员惜名,在人前多为春风化雨的和善模样,倒少有这位这么狂野的。
但也是奇了,在这声恐吓下,原本躁动的百姓反而很快胆怯地安静下来。
见状,那人才满意点点头,又细细讲了些“不许一人冒领多次”的老生常谈的规矩,便大手一挥:“开始!”
胆怯像冰遇沸水一样消融。
当人群热情高涨地冲上去排队之时,韩淲已沉思许久。
他缓缓看陆游:“叔父,施粥人这声音可真是熟悉。”
这时,一急匆匆赶去排队的黧黑枯瘦老翁步履蹒跚着,急于上前领粮,一头撞在沉思的陆游身上,手上的泥巴弄脏了陆游的袍子。
老翁惧于二人,连连赔罪,陆游只微笑摇头,道“不必如此”,便摆摆手叫老翁离去了。
事实上,陆游的心思并没有放在外物上。
他知道韩淲想说的是谁。但思考了半晌,还是捋着须,朝韩淲摇了摇头:“我看,未必是幼安。他与进贤县令只有酒场往来,如何能说动那县令开仓放粮?”
韩淲道:“可进贤县内,还有几个能有财力至此的?”
这倒也是。
陆游正思索着,便见辛弃疾所收的那养女在人群中左躲右闪,挤了出来。
从她挤出来的空隙中向里一瞧,正在发粮的,不是辛弃疾又是谁。
远远的,辛弃疾正穿着一身锦袍在那里施粥。
但他虽穿着富贵,姿势却实在和那身衣裳不匹配。
因为要给人分发糜粥,他袖子也捋上去了,袍角也搭了起来,就连一条腿都岔着,踩在石阶上,一手拿勺一手叉腰,实在略辱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