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久违的恐惧一同压垮了他,他背靠着门一点点滑下来,被霍少闻掐过的脖颈红得可怖,后知后觉地愈发喘不上气来,寒气顺着门缝挤进来,额上出的汗都被吹得透凉。
纪淮舟只觉得耳侧嗡闻眼前昏花,在烛火明灭不定的光影中,仿佛又回到十三年前的夏天。
岭南夏日往往闷热,牢房里爬满密密匝匝的虫蚁,浓厚的血腥味灌了满肺——这血不是他的,是纪鸿被齐膝砍断的双腿截口处喷溅出的,淌得遍地殷红。
活人怎么能流这样多的血呢?
一个声音不急不躁地响在他的耳边,他再熟悉不过了。
布侬达。
他的下颌被布侬达死死卡住,挣不开分毫,双手都被锁住吊起来了。
对方瑕整以待,拍拍他脏污的脸。
“那就是喜欢了,”纪淮舟兀自给他下了定论,笑意一点点染上他的眼,那里面掺着霍少闻看不透的狡黠,“云野觉得有趣,我也觉得有趣,实在情投意合。”
纪淮舟迎着夫浩安玩味的打量,朝霍少闻遥遥继续说下去。
“既然喜欢,我今夜便陪你玩儿这个,好不好?”
霍少闻的眼睛倏忽睁大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纪淮舟,只对上一双潋滟含情的眼。
这声“好不好”,恍惚间同那夜的询问一齐响在耳边,霍少闻一时怔愣,喉头梗塞。
纪淮舟的声音好似窗缝里漫进的夜雾,丝丝缕缕地缠住了霍少闻,叫他不知如何挣脱:“人生苦短,春宵难得。”
“这冬天实在太冷。云野,我要你来暖暖。”
谢韫倒吸一口凉气,好歹将几个脏字压在舌根,夫浩安朗声大笑,直叹“活色生香、精彩绝伦”。
惟有这被似有若无的情|欲裹挟着的二人在四目相对,沉浮之间,早已分不清假假真真。
霍少闻忍着躁意和羞恼,眸色深沉地说:“跟我回去。”
纪淮舟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垂帘上的串珠,闻言温声应道:“好。”
可这笑愈发难以用言语描述,好似下一刻就会在这脏污长夜里戛然而止,却又好似永不会停歇。
霍少闻冷眼看着他,拳头攥得太紧,几乎细细发起抖来,想不通这人为什么永远都这样讨厌,稍想对他好些,他便用刺扎得自己满身是血。
实在可恶至极。
那夜的一丁点不舍和心软已弥散得一干二净,霍少闻一字一句道:“你就算是抚南侯,也不会受万人敬仰。”
“你永远也成不了他。”
纪淮舟不笑了。
纪淮舟起身端坐,狐魅一般自得含情的神色又浮现在他面上,他的眸子睨向霍少闻,问:“我为何要成为他?”
“他这么个病秧子,什么也做不成,分明远不及我。”
纪淮舟的领口在方才的纠缠中散开一点,修长脖颈仿佛吸饱了月光,同他眼尾沁出的绯色一起欲盖弥彰地给人瞧见。
他的声音也像笼罩着夜雾,雾里看花,难辨真假。
“云野,我只愿做我自己。”-
烛火摇晃。
外头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雨滴落在肥厚的叶子上、屋顶的瓦砾上、屋前的池水中,犹如一道乐曲。
霍少闻已经熟睡,纪淮舟坐在桌前。
他对着桌上摆着的芙蓉镜,一点点扯起唇角,反复对着镜子笑。若是霍少闻醒着,看到这幅场景定会大吃一惊。
纪淮舟盯着镜中自己的面容,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直到镜子里出现这样一张脸——
眼神澄澈清明,透出未经太多世事的纯净。唇角笑容灿烂明媚,如同一朵怒放的山桃花,见之令人心生欢喜。任谁瞧见,都会觉得此人正当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