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捂上,皱着眉问,“这儿能洗澡吗?”
典厩属不敢抬头,只好硬着头皮说:“平日马场烧炭热水是酉时集中进行。”
眼下方才未时三刻。
“不过西北方向五里外有一温泉庄子,快马加鞭,几息便至。”
堂内的小十双眼睛都随着这轰然的破门声一起,齐刷刷集中到了他身上。
其中有不少还是熟面孔。
谢韫:“”
纪淮舟:“”
霍少闻:“”
窗外的风还在刮,头上雪粒化作水,顺着纪淮舟的发梢滴下来,落在霍少闻指尖。
——“啪嗒。”
“你瞧着实在兴致缺缺,”纪淮舟此刻的脾气出奇得好,哪怕这温柔并非给霍少闻的,他平和地笑道,“罢了。今日太冷,急着跑马过来时又吹了风,我先回房。”
他说完这话,兀自丢下霍少闻离开了。
屋内烘着好几只炭盆,围屏半掩着温泉小池,袅袅白雾腾起一点,纪淮舟低敛着眉,思忖片刻,将衣裳件件解开,直至将里衣也挂在衣架上。
他本不该想起那些陈年旧事,可惜云松山的夕照实在迷了他的眼,将他卷入了沉疴里。
温泉池里的水足够热,纪淮舟下去的时候忍不住一哆嗦。寒意被驱散的同时,他羊脂玉一样的皮肉也很快泛起红来。
这时刻的暖和已不似在煊都。
纪淮舟伏在温泉池边,汗涔涔地闭着眼,他手指也沾染上潮意,随意搭在被哄得热腾腾的鹅卵石上。
这暖意腾升到紧闭的眼前儿,便化作了混沌黑色里透出的一点光,光影纠葛间难舍难分,同十三年前的场景刹那重叠。
那日的黎明尚且未至,只几缕曙光堪堪漏出地平线,黑暗依旧如影随形。翎城外的万象山山道,纪鸿用尽全身力气,挥起马鞭猛地一抽——
马受了惊,登时发疯似的拼命跑起来,暂时与追兵拉开一点距离。纪淮舟被兄长护在身前,心脏狂跳不已,他耳畔卷过猎猎山风,小刀子般的锋利,刮得脸生疼。
他迎着风艰难开口,尚且稚嫩的少年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哥我们去哪儿啊?”
昨夜他于梦中惊醒,抚南侯府的夜平日里那样沉静,那天却充满了兵器碰撞的哔剥声和喧嚷吵闹的哭喊叫嚷,流淌在浓重夜色里的粘稠血液越来越多,活着的人却越来越少。
岭南的夏在那时好似颠倒了的冬,纪淮舟全身都冷得出奇,他牙齿打颤,胡乱躲着带武器的兵,到处寻找父兄与弟弟。死人叠着死人,这具不是,这具也不是
纪淮舟没见过他哥这样,顿时慌了:“哥、哥你别哭,我们给他们报仇!”
“阿舟,你十二了。”纪鸿突然开口,声音平稳镇定,艰难地挤出个笑来,“是个小男子汉了。你能独当一面,对吗?”
纪淮舟忙不迭答话:“能!我能!”
话虽脱口而出,他心底却陡然升起一股巨大的不安来。
“那好,”纪鸿喘息急促,灌进喉头的冷风让他咳嗽不已,“阿舟来,牵着缰绳。哥想歇会儿。”
“哥!”纪淮舟惊疑不定,太多的变故把他打蒙了,他看着兄长递来的缰绳不知所措,“哥你没事吧?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哥!”
马的速度比起刚才微微慢了些,身后的追喊声愈发清晰了。
电光火石指间,他猛地明白过来——
这马载了两个人的重量,夜奔许久,已是强弩之末。
它跑不远了。长缨飒沓,破风而至时带着悍然凶猛的气势,谢韫闪身避过,继而迅速以手中长剑挡住雪亮枪尖,兵器摩擦间发出哔剥铮响,震得谢韫小臂发麻,踉跄着朝后退了几步。
霍少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