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所未有的满足。
并非是羞辱仇人的愉悦,而是另一种陌生的情绪。仿佛在黑暗中行走许久的人乍然得见光明,汹涌的喜悦浪潮奔腾而来,令他几乎招架不住。
一直向前,或许便是希望。
山野幽静,眼前偶尔窜过几只野兔,春花明媚,一派悠闲自在的模样,纪淮舟却丝毫不敢放松。
他知道,自己若卸下劲,或许这辈子都离不开这处山林了。
经过一处山坳,纪淮舟后背忽一凉,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回过头,对上一双贪婪凶残的暗黄兽瞳。
纪淮舟的心沉入谷底,惨然一笑。
命薄上写着他的死期在今日吗?
每每以为有希望,下一刻却陷入更深的绝望,看来今日他终究难逃一死。
纪淮舟不走了,他也走不动了。安安静静站在原地,准备接受自己的命运。
树丛摇晃,一只吊睛白额虎缓缓走出来。
“嗷呜——”更可恨的是,他竟替一个小倌赎了身,带回了自己的别院。
这是在金屋藏娇吗?
周照吉愈发愤怒,牙齿紧咬,咯咯作响。
“冷静一点,照吉,碰见他时切莫如此。我向他许过诺,会将盯着他的人都撤走,你可别出卖我。”
周照吉冷不丁听见纪淮舟的嘱咐,立即回过神来,向他保证:“殿下,我不会让他看出端倪的。”
“嗯。”
周照吉又偷偷瞄了纪淮舟一眼,榻上人仍在专注看书。周照吉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退出屋子,轻轻掩住门。
滴漏声声,云雾自狻猊兽口中吐出,岭上春缭绕而上,书页的翻动声止住了,屋内静极。
纪淮舟视线黏在书册右下角,眼珠定定瞧着那几个字,半晌,也没能将那它们拼凑成完整的一句话。
自听见那个消息至今,纪淮舟头脑一片空白。对周照吉所说之话,几乎是凭本能在开口。
纪淮舟茫然抬起头,榻旁玉窗处有一棵樱桃树,浓绿中,他看见了一串串娇小青果。青果许是才生出来,头顶还残留着枯萎花柱,缀在叶间。
不知怎的,他忽生出一种莫名的念头,想要尝一尝那青果。
纪淮舟伸手摘下一粒青色小樱桃,擦了擦,送到唇边轻轻咬了一口。
又苦又涩,难以下咽。
纪淮舟突然笑了出来。
他笑自己这冒着傻气的举动,也笑自己方才气昏了头。
霍少闻是什么样的人,他很清楚。
尽管最近几个月,霍少闻性情大变,但骨子里的坚守仍在,他绝不会流连烟花之地。忽然去抱玉阁,必定有他的缘由。
只是,那个被他带回去的小倌……
一滴滴青色汁液自纪淮舟指缝流出来,滴在窗框中。纪淮舟张开手,被捏碎的青果坠入草中。他居高临下望着初生樱桃的残骸,眼神冰冷。
霍少闻最好给他一个解释。
老虎发出一声低低的吼叫,张开的血盆大口中排列着锋利的齿牙,令人发怵。
纪淮舟轻叹:“怎会是如此痛的死法?”
正在纪淮舟垂眸低语之时,一声凄厉虎啸骤然响起,整个山林为之一颤。
纪淮舟抬起眸。
长枪穿透老虎脖颈,将它钉在一棵粗壮松树中,瞬息之间,方才还威风凛凛的老虎便再无声息。
他愣愣回过头。
漫山桃花间,一身绯红骑装的少年策马跃至他身边,翻身下马,视线落在他身上时,少年微怔。
纪淮舟在那人眼中看见了愤怒与怜惜。
少年快速褪下身上长袍,裹住衣衫不整的纪淮舟,哑声道:“殿下,我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