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指了个镯子,“这个几贯钱?”
……
如论如何,自然是买不起。
她一身再素不过的衣裙褙子,细麻的料,顶着店伙计凉薄的目光出了铺子,在晃眼的日光下,一时失了主意,不知何去何从。
所幸剩有掌事娘子赠的那一支赤金簪子。范碧云得换了二十一贯钱,思来想去,实在无处投奔,终想起了自己的娘家。
那屋舍在京城外二十里处。自范碧云被卖与牙行,无论流落江南,或重回洛京,再不曾会过家里人。她心里憋着一口气,只当他们死了,自己是好是歹,她独个一人撑着。
她更不敢去寻元羲,如今走投无路,勉勉强强地,打算回那低矮的茅屋里瞧上一眼,也说不出是个什么念想。
熟门熟路地踅摸到老屋,那里三两处人家,是个零散的村落,有几户家墙篱笆已败坏了,里头透着冷落的气息,一些个旧邻乡亲也不知是远走或死散了。
她远远地瞧见一户屋舍,茅草的顶,围着一圈泥垣篱落。午日的晴光宣泄,将些粗陋与猥鄙尽数遮掩,一派生机盎然的景况。
范碧云闭着眼也能想见那处的路。入院门,左手横木一尺二寸,有道斧劈的痕;向内十二步,便是正屋;屋前堆着草垛,草秸支棱向外,时常勾住她衣衫。她甚至能想象,靠窗的桌椅边,坐着个作绣活的妇人,门前有个扎着总角、流着鼻涕的小子,正团着脏兮兮的手,搓那泥丸子耍乐。
那是她娘与兄弟。为了养活兄弟,她娘将她卖了。
范碧云不想家去,却一步一步,一双脚不听使唤,忙忙地向前走。在墙垣外,果真见里头有个小子,一般的年幼、一般的肮脏,口中嘀嘀咕咕念着什么。她墙外仔细听来,听出那娃娃含糊不清地唱的是:
“啾啾鸣不休,东西南北头。黄莺黄莺去复来,来到小郎屋上头……”
“扑扑飞不休,东西南北头。画眉画眉去复来,来到小郎屋上头……”
刹那间,一股又苦又酸的滋味哽上喉头,猛地泪水湿了眼眶,打落在她手背上。范碧云慌慌地抹去泪,瞧仔细了,松了一口气,那是个不认得的娃娃。
她在墙边探头缩脑,那小小子一眼见着,不玩闹了,回头冲屋里大叫:“娘——”
里头出来了个腰粗脸红的妇人,包着一方青布头巾,眯着眼瞧过来。
范碧云一愣,不是她娘,一时觉着脸熟,却想不起来。
那妇人望清了她,惊诧地招呼:“泰娘!”
范碧云教这名儿惊了一跳,半晌方才辨认出,这是从前邻家的阿姊,幼年时总一处玩耍。她想走,又心中犹疑,脚下生根了似的,问:“四娘,我家里人……”
四娘通身打量了她好几眼,先艳羡了半晌,拉着她手说话,“大娘子同二郎好两年前便走了,大娘子寻了个……寻了丈夫,可不就搬走了么,这屋子咱们便照管了。泰娘,你这是打哪儿来?一别四五年,你竟贵气了许多……”
她喋喋不休,范碧云只是茫然,渐渐地失望化作了没根底的慌张。
“这回回来了,你还走么?”四娘试探着问。
范碧云将手从那双粗糙生茧的手里抽出来,敷衍答对了几句,转身逃也似地离了去,再不回头瞧一眼儿时那个家。
她忙忙地远走,并不知方向,扑面的泪迹已干,悲伤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四顾茫然的怅惘。
从此,前路失道,她唯有孑然一身,及所携的一枚无价的白玉、二十一贯钱,又该往何处去?
她停在牙道旁的十里亭外,上望洛水河波连天,道迹杳杳,想起了祝兰。
想来,祝兰那时动了念,是想带她走的吧。只是她自个儿贪富贵花丛,迷乱了心目,反暗嘲她不识金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