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齐全了,早已料理了个不大的行囊。范碧云入得屋来,殷勤替她拿上,踏出门槛,听祝兰问了句:“你当真舍了这小院儿,与我去赴那千里迢迢之处?”
“娘子这说的哪里话!”范碧云环望四面门廊屋檐,见严冬日薄、老雀枯枝,但觉满庭萧瑟,再比不上那等华屋高门的了,当下道,“我既得了娘子恩典,自然您在哪儿,我在哪儿。莫说是代州,便是刀山火海,我也随您共赴!”
祝兰浅浅笑了一声,“那好,就这么说定了。你既应了我,便不得再改,若再行那反复之事,我但有一口气在,总要捉你回来的。”
范碧云心头一跳,强笑道:“娘子还信不过我么?这话说得,教人心里害怕。”
祝兰却不管她,只是稳稳向前而去了。
应怜多有不舍,才得了个真么知心的伴儿,今日却又要分别,知她此一去,兴许就再无相见之日,执着祝兰的手,千叮咛万嘱咐,教她保重身子、多加餐饭,切记穿得厚暖一些,不可凉了手脚;又絮絮叨叨了许多,心中渐渐发堵,直至末了,也说不出话来了。
祝兰拍了拍她的手,放下了,登了车,却拨着帘儿,向她点一点头,道:“娘子深情厚意,我都记在心中。但看我日后有无造化,若能得那一二青云,他年相见,我必不负你。”
末了,又相挥手,殷殷道“珍重”、“珍重”,千言万语,都只化在最后那一眼不舍之中,被放下的青布帘子从此阻隔。
车队平稳行起,一行人鱼贯俱从巷口而出。范碧云到底年岁不大,经此离别,终有不忍之意,微微挑了车帘一角,望那被撇在身后的深巷小院儿,在黯淡的日头下,忽也有了一种命途颠簸之感。
她自忖这一年来,多方飘零,几次化险为夷,全赖一身心眼,因想日后与这祝娘子相处,也得处处小心奉承,多听多看多思,只要将她一应喜恶尽了然于胸,不怕她不看重自己。
出至巷口,尚见应怜倚门遥遥挥手;拐过几条巷,人与物已全然不见。范碧云放了帘儿,听外头粼粼的车马声,及车外阵阵行人言语叫卖声,又窥一眼祝兰,见她端庄安坐,只眼儿闭着,不动不语,仿佛一尊木雕泥塑的菩萨像一般。
小半个时辰,马车出北门,待直去代州。这一会祝兰却仿佛运足了气,不再阖目,说起话来,却是向着外头车夫:“烦劳众位稍住一住,我想改个道儿,不去代州了。”
“娘子要去哪儿?”外头吃惊。
范碧云也惊望来,却只见她面无波澜,吐出两个字:“洛京。”
前头代州虽遥远,却因有着宗契的荐信,在范碧云心中,并不十分缥缈难以捉摸,似她的命途。她觉着,只要自己挨住了这一路风餐露宿,小心服侍,待到了地儿,殷实富足的日子也就来了。
可一霎时,那代州遥遥的梦恍然碎裂,后头唯透出祝兰一张平静隐忍的脸,以及那双微露着快意与恨意的冰凉的眸子。
“娘子……”她直觉不大妙,却又摸不透她心思。
祝兰在车中,许是不愿教外人听见,因此轻声细语,正似教导这个比自己小十多岁的妹妹,“那张纸,你不都瞧见了么。”
范碧云张了张嘴,下意识摇头。
“瞧见便瞧见了,我又不怪你。”她微微一笑,“你先前问可是我的亲眷。何必明知故问呢,那上头写满了各样官衔,我哪里有那许多做官的亲眷?不过都是好几年前我爹巴结过的上官。如今我虽落魄了,但也想去撞撞运气,或有那么几个还念旧的,愿拉扯我一把,我不就又得着青云,东山再起了么?”
范碧云牙关微有颤抖,勉强扯出个干巴巴的笑,“代、代州不好么?娘子,过安稳日子……不好么?”
回应她的是祝兰藏了憎恨却冷笑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