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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出所殡仪馆,身份证户口本,社保卡银行卡。
证明证明证明, 各种证明,证明她是她妈、她是她女儿, 证明对死因无异议, 证明火化申请合理合法。
在杜银凤去世以前, 杨梦一从不知道自己和她原来如此紧密。
在她以字以纸,扁平地存在于警察话语之间和份份证明文件之中后, 她被迫以新的角度重新认识这个横亘在她生命中近二十载的巨大阴影。
警察说, 凶手是个瘾君子, 是她曾经的情人,是索要她的房子未果,一时失控杀害了她。
警察又说,看过她的就诊病历, 她的生命本来就已经进入倒计时了,只是意外让死亡提前了。
警察劝她节哀。
可杨梦一有什么可哀的呢?
从前的杜银凤让她憎恨, 他口中的杜银凤又让她陌生, 她不知道该哀谁,也还没理清楚该不该为其悲哀。
赵红敏坐在她身旁,从头到尾一同听着,随着话语的起伏转折,不时露出的震惊与悲伤,倒显得她更像是那个与杜银凤血脉相连的人。
她的左手搭在杨梦一的手背上, 像是想要给她些力量。
而杨梦一眨眨眼, 目光从警察张张合合的嘴移至赵红敏的脸时,蓦地生出自己置身于一出实景剧中的荒诞感。
这种感觉自冒头便没再消退, 仿佛只是一眨眼,杨梦一就来到了剧终。
她是在抱着杜银凤骨灰龛时彻底醒来的。
炼灰炉将一具身体炼化为灰只要五十分钟,杨梦一从前不知道。
其余炉中的逝者多是年迈老人,他们有儿女有孙辈,大家一齐恸哭时,能将听众的心震碎。
至少,足够在不长不短的五十分钟里,将杨梦一飘离两日的灵魂震回体内。
杨梦一缓缓回过神来,抬头,隔着玻璃看LED牌上的字。
“正在火化”“杜银凤”“女”“49岁”
原来杜银凤只有四十九岁,她有些惊讶地想。
告别仪式很清冷,只有她和她,杨梦一没让赵红敏来。
“很晦气,您不要来。”说这话时,杨梦一的神情认真,她不是在嘲讽什么,而只是在单纯陈述某个事实。
母女二人最后的独处,她看着双目紧合的杜银凤,心中并没有什么害怕之感。
她的视线下移,望着她的腹部,那里被崭新寿衣包裹得严实,一点看不出狰狞刀口的痕迹。
被同龄人堵在厕所里、男生摸着他们隆起的**对她笑、因为身上或深或浅的伤口而痛到无法入睡,还有龟缩在角落祈祷她的姘头忽略房子里还有一个自己时,杨梦一都曾一遍一遍设想杜银凤的死亡。
她虔诚诅咒她以最不堪的方式死去。
她希望她死于痛苦无望,像菜市场鱼摊里的一只鱼,为了逃出生天而费劲从蓝色塑料桶里一跃而出,再重重砸在水泥地面上。
那样她就只能死死瞪大眼睛望天,在鱼鳃一张一合的倒数中,懊悔无比地迎来生命的终结。
杨梦一也幻想过亲自手刃对方,像在奶油上刮起花纹一样,一刀刀在她身上片出鱼鳞纹,再在一地血红与哀嚎中得到对方的忏悔。
但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方案,杜银凤的死必定是污秽的,她不愿与之扯上任何关系。
而现在,杜银凤的确死得污秽不堪,可她狡诈地、自私地、未经许可地,将杨梦一的名字与自己的死紧紧缠在了一起。
相比于她在电话里说的自己病得严重竟是真话这件事,更让杨梦一疑惑的,是杜银凤将房子留给自己这事。
把房子卖了用以延续即将凋零的生命,或者干脆在姘头的甜言蜜语下,将房子送给对方,都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