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垂眸看他,神色晦暗道,“给朕一个理由。”
楼思危没有伏倒下去,他依旧跪得挺拔,却还是在听见这话时微微晃了下,才开口说:“臣家中有兄长,我亦并非嫡出,身后还有五个弟弟。无后罪虽大,可决计不致使族谱空荡。”
“再者,臣供职大理寺,既掌刑宪能断狱,便更应断情绝念。”楼思危说,“若耽于儿女情长,该如何辩驳世间魑魅魍魉?”
“你真把自己当獬豸了!”长治帝冷声道,“可你方才在犹豫什么?楼岱安,朕今夜秘密召你来此,便是想要好好同你交心,以免因误会影响到君臣信任,你懂不懂这个理?你就非得寒了朕的心吗!”
“臣今夜所言句句属实,”楼思危说,“陛下若不信,大可派人查个彻底。”
“你!”
长治帝骤然坐直了,干枯的手指攥着扶手,一连咳嗽好几声。陆承平连忙上前奉去一杯茶,拍着长治帝的脊背为他顺气,又俯身至长治帝耳侧,低声说了几句话。
哐当一声响,接着碎瓷四溅,迸到楼思危才换不久的新官袍上。楼思危垂眼看去,恍惚间觉得白瓷碎均化作腥红粘稠的血——云彤的血溅到他身上时还是热的,这会儿是不是已经凉得透彻?
那血糊了他的眼,叫他再看不清交椅上的天子。
他面圣前也被锦衣卫抓着擦净了脸,可鼻尖的血腥味怎么始终散不掉?
龙涎香加重了这种沉郁,在密不透风的味道里,长治帝怒喝道:“楼岱安,你竟敢私放死囚妄图欺君,你好大的胆子!”
楼思危终于拜下去,只说:“罪臣听凭陛下处置。”
“好,好,好!”长治帝冷笑一声,“好个楼思危,好个楼寺卿!”
“陆靖之,你还傻站着做什么?剥了他的官袍,拆了他的补服——朕倒要看一看,他在大狱里,还能做哪门子的獬豸!”
布帛撕裂声近在耳侧,楼思危没挣扎,平静地闭上了眼。
曾见过无数次的枷锁,如今首次被用到他自己身上。这瞬间他忽然想,这世间万事果真有序么?镣铐何以颠倒黑白,私欲又何以吞噬人心?
楼思危不明白。他很快被拖出去,只来得及同一位正入御帐的锦衣卫擦身而过,隐约瞧见那人俯首至帝王耳边。
楼思危闭眼,沉进了黢黑浓稠的夜色。
大军行雪中,很快汇至凌水战场,交战地比起一个时辰前,其实已经偏移好些,战鼓擂响时钟景晖当即收了笑,背刀间对司珹说。
“小珹,夜里咱俩好好喝一壶。”
狂风里翻着旌旗,钟景晖策马急奔,攥住他用了许多年的长枪——季邈的枪法就是他教的。论用枪,若钟景晖再年轻十岁,西北军中无人能与他匹敌。
他长驱直入,带骑兵扯开了补给下渐趋浓重的敌线。
季明远皱眉:“那阿瑜……”时一刻,抬首可见漫野星垂。
午夜时候的西苑很是静谧,这会儿正值夜巡锦衣卫换班。将休息的哈欠连天,方才到的还带着酒肉气,季邈带司珹轻易躲过了人。
今夜共骑一匹马,司珹被圈在季邈身前,二人借林子边缘来遮掩,往古槐树方向去。
“夜里楼思危被夺取官服,回京后便要下狱。”季邈声音沉沉,“戚川看得很清楚,他想放人走,可那宫女就死在他眼前,是被北镇抚司指挥使陆承平杀的。后来陆承平带着他,骑马回到御帐里。”
司珹沉默须臾,才说:“幸好他要入的并非诏狱。”
季邈颔首:“是,北镇抚司归皇上管,不在文武百官体系内。锦衣卫实在难以渗透,我们在这群家奴里没什么内应。”
“诏狱审的大多是要抄家灭门的大罪,直接绕过三法司程序,进去的人九死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