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在楼下站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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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我看着远远的屋顶上方那飘着云朵的天空的时候,我都觉得那下面是海。是的,大海就在我视线所不能及的另一面。它在那里愤怒的翻涌,咆哮。这个时候它是一位暴躁的君主。它也会安静的听诗人歌唱。如同诗人温柔美丽的妻子。更多的时候它是母亲。日日夜夜为她的孩子唱着摇篮曲。我常常住在大厦顶上加盖的小水泥棚子里,有时候又住在它的地下室里。我对这两个地方深恶痛绝。前者总是让我明白我的幻想只是错觉,而后者甚至连幻想的空间都不肯给我。

我躺在床上翻着过期的报纸。才知道在我逃离的那天晚上。那栋旧公寓里发生了凶杀案。醉鬼的妻子终于忍受不了毒打,杀死了她的丈夫。他们的孩子就在旁边看着母亲把刀子插进父亲的胸膛,像疯了一样的乱戳乱划。据说尸体的样子惨不忍睹。人们发现那个孩子的时候他已经不能说出任何一句有意义的话。

我阖上报纸,把它扔到一边。泡面已经涨开了,像肥大的白色蛆虫。我没有任何胃口。尽管那已经是我唯一的食物。

和那家出版社的和约被单方面突然中止了。我并不吃惊,因为早有预料。即使他们没有与我解约,我也没法再继续写字了。我把那台笨重的电脑留在了发生凶杀案的公寓里。

房子里热的像个蒸笼。我现在住的地方正是自己深恶痛绝的大厦顶上加盖的小水泥棚子。今天的气温有三十七度,我觉得这个棚子里起码有四十度。真是他妈的见鬼!我忍不住骂出脏话。

一个小时前我被新老板解雇了。我知道自己又被找到了。有个人这几年来一直热衷于和我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我穿着脏兮兮的保洁公司工作服回到这个棚子里。汗不停的往下滚,我一边诅咒一边用力脱下衣服。此时这幢大厦下面停着一部宝蓝色的BMW,穿着深蓝色西装的男人靠在车门上用幽蓝的目光送我上楼。无论什么季节他身边的温度总是寒冷的让人发抖。

我自暴自弃的躺在床上。这只老鼠终于已经无法撑下去了。我身上剩下的钱已经不够付这个月的房租。

汗水不停的流出来,然后化成水汽在这间屋子里蒸腾。夜幕渐渐降临。我的胃疼得要命,像有个人拿着大木棒在里面翻来覆去的搅动。我的胃本来就不好,这几年艰辛的逃往让它变得更加脆弱。真不该把那碗面倒掉,它至少可以让我的胃不那么疼。

疼痛、炎热和渗透在每一个毛孔里的疲惫让我的意识渐渐模糊了。我又看见了海。那片巨大的蓝色水域在温柔的召唤:“快来吧,孩子。来吧这里有你所渴望的东西。”海浪轻轻拍打着沙滩,将迷路的小鱼小虾们带回母亲宽广的怀抱。它们快乐的叹息着:“真好,妈妈,我们回家了。”海浪还在轻轻拍打着沙滩,发出“哗哗”的声音。那是母亲的温柔手臂在为她的孩子拨开世间的纷扰。“快来吧,孩子。这里安全又温暖。”真是美丽的诱惑啊。我一步一步的走进海里,觉得自己已经融化在母亲的微笑之中。水淹没了我的脚踝,我的膝盖,我的胸膛,我的颈项。大海即将收纳我在人世间最后的呼吸。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