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念天主经*。
海市的方言其实和普通话有点相像,就算不是本地人也能听懂几句,多数时候都显得格外有亲和力。
苏琢也是如此,特有的顿挫语调和咬字发音让冗长且灰色的经文都变得温柔起来,像是播洒下的圣水,光是听着就把人洗礼了一番。
苏琢大概不止念了一篇天主经,谢识瑜不是很了解天主教,但却能听出苏琢把这这几篇经文反反复复来回念了很多遍。
半个小时之后苏琢终于停了下来,重新画了个十字,闭着眼念了句圣号*,然后起身坐回了谢识瑜边上。
他发现苏琢自从进来之后整个人就像是变成了一汪幽深的静滩,但静水深流,无一刻不是肃穆的虔诚。
谢识瑜没见过这样的苏琢,就像是短暂地变成了另一个人,可谢识瑜知道他明明就在那里。
苏琢又坐了一会儿,才慢慢从这种有些沉重的状态里抽离,他像是卸下了心中忧心的事,眉眼间变得轻快,转头问谢识瑜:“等久了吧?”
“没有。”听他念经让人感到很心安,谢识瑜摇头,点点自己的耳朵,“我在很认真的听呢。”
苏琢愣了一下,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答应过奶奶每年平安夜都要来做弥撒的,昨天没来,今天补上,希望她不要怪我。”
谢识瑜大概猜到他是为了给自己布置那些圣诞礼物才没赶上弥撒,明明不是他要求的,他却泛起一阵愧疚。
“她一定不会怪你的。”谢识瑜没怎么宽慰过人,有些笨拙生硬地转移话题,“你刚刚是念了很多遍经吗?”
苏琢点头:“给奶奶念,给爸妈念,给奶奶的爸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念。”
苏琢不自觉地就伸出手指头开始掰着数,他觉得自己的样子好像和小时候重合。
那时候他和奶奶依偎在一起,他跪坐在软垫上,耷拉着小脑袋听奶奶念经听得昏昏欲睡,等奶奶念完,他打着哈欠问奶奶为什么每天都要把一样的经念那么多遍。
奶奶也是这样掰着皱皱的手指头和他细数的,她说:“奶奶疼爱你,但有时候也总会想起自己的爷爷奶奶,想到小时候他们有多疼我、多爱我,但他们已经走了很久了……快要记不得他们的脸啦,奶奶爱他们就像你爱奶奶一样,哪怕记不清他们的模样”
当时年纪两只手就数的过来的苏琢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笨问题,好像唤起奶奶的伤心事了,他轻轻靠在奶奶肩膀上想安慰她,一转头却看到了那双已经有些浑浊的眼里流转着泪光。
波光盈盈,岁月涤荡起的浊搅不浑清晰的回忆。
那是无法再见面的思念的具象。
跨越时间与代代相传的爱护把苏琢密不透风的笼罩,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理解了什么是“爱”。
爱是时间和生死也无法抹去的东西,爱是在时间长河的冲刷里会变得越来越闪耀的宝石。
爱就是思念,爱是泪水,爱是离别后日日夜夜的隐痛。
爱就是爱。
只有感受到了,才真正拥有爱。
苏琢无法言说当时心里的震动和隐痛,他只是慢慢地抱了抱奶奶,然后从那天起,他开始学着和奶奶一起念经。
地域文化之间偶尔相传的经文总是会演变成方言,苏琢从小学的也是这个,直到今天,奶奶已经故去很多年,他便自觉接去为亲人祷告的责任。
他用奶奶交给他的方言念着圣经,祷告着一切奶奶惦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