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七点整,路成荫的电话就来了。
林言亲自去尹舟家接人,尹舟蓬着刺猬脑袋从被窝爬出来,一边嘟囔丫有病吧,一边跟着林言下楼,等到了茶舍看见路成荫,打着哈欠说了句您真是我亲老师,然后脸朝下扑倒在罗汉床上,起不来了。
茶舍雅间建在庭院之中,室内外并无墙面隔断,而用白纱作为屏障,檐下几杆翠竹,隐约能听见后院流水潺潺。
家具古色古香,房间正中摆放一张草花梨长案,黑檀茶海,茶道用具一应俱全,偏厅有琴室香室,为了安全,抚琴和调香的人都已被撤去。
萧郁和路成荫早到,两人煮水煎茶,用的正是那把供春树瘿壶。
相比林言和尹舟哈气连天,沏茶的两人精神饱满,仿佛昨夜的冲突未曾发生过。
上好的安溪铁观音,一遍遍冲淋在壶身上,冒出袅袅白气,茶壶愈发润泽饱满,原本树皮一样干涩的壶壁,透出熟栗似的光润老熟。
林言翻了翻服务员递上来的茶单,咂舌道:“都疯了吧,铁观音八百六一壶,你们就用来洗杯子!”
“你懂什么,”路成荫的目光片刻都舍不得从壶身上移开,“紫砂质地疏松透气,这壶被遗忘了太久,气孔积满潮气和霉气,不用最好的茶水洗透了它,泡出的水就不是该有的味儿。”
“昨晚我一夜没睡,一直煮到天亮,勉强才能用,这还不够,要是不停火地在滚茶里煮上三天三夜,你们才能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香似芝兰,价比金玉’。”
他点了一杯茶递给尹舟,期待地望着他:“试试。”
尹舟还在梦游状态没回过神来,呷了一口。
林言问他:“怎么样?”
尹舟道:“就一股人民币味儿。”
说罢很嫌弃地打量桌上的茶壶:“古人的审美也够奇葩的,这东西捏的吧,说好了叫仿生,说不好跟个在泥里打过滚的麻梨疙瘩似的,也就是小林子你们俩细心,要放我手里,再下去三十年也见不了天日!”
林言端起茶水一饮而尽,转向路成荫和萧郁:“我说你俩能不能靠点谱,我这都愁着要给你们一人雇;俩保镖了,你们还带着这壶满街跑,当遛狗呢?”
路成荫自顾自给壶里注入热水:“非也,古董,不是让你把它锁进保险箱供起来的,再珍惜,它也是器皿,要用,用它,它才有灵魂,代代相传,代代相惜,才叫传承。”
“文化也一样,有用的东西才能流传,你把它收起来天天研究宣传,可就是没地方用,它才到了衰败的时候。”
“你看,它多美……”
他满含依恋的注视着壶,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一片愁云惨雾。
林言看不下去:“舍不得,不给他就是了,反正那个韩六子一看就不是盏省油的灯,我们家也不愿意跟他有什么牵扯。”
路成荫的脸色愈发惆怅。
“你们不知道……”
要不是路成荫,林言真不知道人的肺腑有那么多气可叹,一声比一声百转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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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韩六,不说威震天下,但在交易行里,却也实打实的占据了半壁江山。
传说这个人在国内外的古玩交易界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只要他想,没有他弄不到手里的东西,没有他办不成的事。
和许多白手起家的文物贩子不同,这个韩六背景神秘莫测,据说他家三代从政,也有人说,他家从建国之前就在欧洲珠宝界顺风顺水,到了他这一代才染指文物生意,别人是赚了黑钱洗白,他却是好好地走着白道来涉黑。
那时国家法律对于古玩和文物的界定尚不完善,合法和违法之间时常有空子可钻,当年韩六在古玩界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