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鼻尖呼吸,缓慢绕至他身后立定,屏息将那笔下奏疏视去:
“圣母与皇上必欲破例处之,此臣等所以悚惧、而不敢擅拟者也。夫孝在无违,而必事之以礼,恩虽无穷,而必裁之以义。贵戚之家不患不富,而患不知节。富而循礼,富乃可久。越分之恩,非所以厚之也,踰涯之请,非所以自保也。臣等待罪辅弼,不敢不尽其愚,伏惟圣慈垂鉴。”
她正专注观览着,不防烛火将她投射出的阴影在纸面上放大,张居正抬首转视,蓦地,被她从背后搂住脖颈,往眉心轻轻啄了一口。
“在写甚么?”偷袭成功,她心满意足地问。
稳定心神,张居正搁笔:“《请裁抑外戚疏》,上回你寄书言皇亲多占田吞利,我思此于开源节流多有阻碍,不妨借武清伯违令请拨国帑之机,上奏陛下将此弊疾除去。”
“哇,那张先生不怕得罪了他们吗?不说这武清伯,那些国公贵戚们哪个不是享受惯了朝廷的丰厚待遇,张先生此番硬生生要将那些优礼夺去,不怕他们会因此怨恨你么?”
“你若真心存有这疑问,便不会问我。”张居正任凭她肆无忌惮地搂着,声调平稳。
顾清稚保持紧搂他姿势不变:“张先生懂我。”
“先生——”
一听她嗓音开始漾起软,张居正当即作出反应,冷静道:“你有何事?”
“无甚,就是见了新科探花郎,觉着很是倜傥。”
张居正斜她,神色淡淡:“春闱未开。”
“……我说的是上一届。”
“你想言甚么?”
“唔,我想起家里也有一个……探花郎。”
话音未落张居正便知她想表达甚么,却也未作打断,待她吞吞吐吐地道完,一双手折起那道题本,叠罢,复将墨砚放归原位。
他敛手回袖,自座中站起身来,端详着她欲言又止的面庞。
见他探寻的目光锁定眼角位置,仿佛是那儿有甚么污渍未擦净,顾清稚不由得额间冒汗,欲找面铜镜来整理仪表,尴尬道:“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么?”
“是。”他颔首,须臾倾身过来,“你眼睫上落有灰痕。”
顾清稚大汗:“想是画眉时沾上的墨黛,那我去取副帕子。”
“不必了。”张居正一语截住她转身的脚步,“我来替你拂去。”
“好。”
顾清稚仰起脸,乖乖闭上眼,意识到那绵长的呼吸声渐趋靠近。
张口欲出的言语被堵回嗓间,顾清稚阖着眸想,原先赵贞吉跟高拱抱怨他的话好像着实有那么几分道理——
“世所谓妖精者,张子其人也。”
此路宣告不通,顾清稚只得另寻他法。
恰好隔日便有表弟徐元春来访,其为徐阶长孙,也是徐家下一代最有出息的后辈,而立之年未至,自松江来京赴殿试即榜上有名,目前正于刑部任主事。
因徐元春此前一直居于老家,与顾清稚不似如其弟徐元颢一般亲密,为人也更温文守礼,举止进退谦和有度,颇肖祖父。
“元春弟弟在刑部可还吃苦?”顾清稚笑眯眯问。
徐元春抚了抚耳根,实话实说:“不算清闲。”
“那就是很累咯?”
徐元春抽回手,瞥眼四下未瞟见其他人,语气也不委婉:“恕弟弟直言,我朝六部几乎无有不苦的。”
这她当然知晓。
“但要说最疲乏者,则非刑户二部莫属。”徐元春续道,“户部须奉命治理赋役不均、扭转国匮库竭,刑部须随时接令修改律例,三法司及刑科复审复核,去岁太后意欲赦免死刑罪囚以彰宽大,相公固辞曰不可,于太后与陛下之前据理力争,终于以太后松口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