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正气之人的手笔。”玄袍青年继续欣赏,“四维觉得如何?”
张四维略略颔首:“足见功底。”
同僚还欲再问,张四维已步至前方数丈,仰面视向周围街景,骤而,耳中忽然飘至一道清扬欢悦的女声——
“张先生!”
刹那,张四维浑然一震,下意识竟以为是在唤他,当即吸引他循音望去,见似乎是一对同行男女议论时局,再欲细看时,那对人影又掩在浓墨夜色之后,隐隐绰绰,不见真面目。
女声继续道:“张先生合并赋税之法甚好,可一改当今税收算法之繁杂,降低不少成本,只是我看不只赋税沉重,徭役制度亦混乱不清,比之赋税尤甚。徭役轻重完全以每户资产与人口多寡为准,如此即给官吏舞弊以极大操作余地,他们与豪宦相互勾结串通,隐瞒人口逃避应役,把徭役负担又往贫民身上倾斜,所以我想着,张先生可对徭役有无改造的对策?”
声音颇低微,但张四维听力极为敏锐,纵然周边嘈杂仍是足以听得明晰,当即专注心力,等候那男子回应。
那被问的男子略沉吟一瞬,随即道:“张某认为不若将四差徭役尽数合并,对正役、杂役均不作区分,只余统一方法课税。但张某近来又在思赋役合一之事,如何妥善结合乃个中关窍,观嘉靖初的御史傅汉臣所言,一条鞭法无论是粮还是丁,都具以银审编之征。”
女子道:“统一征银便将改变国家财政体系格局,不过此乃必需,我观户部实录,从实物折银至征银这条道路反复曲折,私以为如此只会引得财政混乱无序,白银收支不抵,正需要张先生于此节点上思虑出法子才是。”
女子话音刚落,两人终于自暗处行至灯火明亮的“六必居”牌匾之下,张四维视去,得见一男一女缓步而来,男着墨色大氅,女外罩一条华贵披风,内里一件素色短衫配马面,身形只至男人肩膀处,愈发显得娇小灵动。
男女俱是一副好颜色,然而两人即便瞧着相配,举止却颇为拘谨,像是熟人,处处又散发一阵刻意避嫌之感,让人摸不透二人之间的干系。
“是礼部的张大人!”有同僚迅速认了出来,忙撩袍上前寒暄,这下倒把张四维落在人群之后,“张大人今日怎的有空闲来此地消遣?”
“怎么,张某便不能来?”他此刻瞧上去心情颇悦。
“当然来得。”众人道,几双眼又望向他身边姑娘,无不心生好奇,“这位是……”
“张大人之妹。”为免难堪,顾清稚抢道。
“噢,原是令妹。”众人抱拳问好,然有人不信,借着道旁店家里的烛火打量她脸容,“令妹怎么看着丝毫不似张大人?令妹脸圆,张大人面颀,这个头也是不像,果真是令妹么?”
自然不是,哪有妹妹喊哥哥为先生的。
张四维在心底暗思,然不发一语,敛袖立于道旁,未加入调笑打趣的同僚之列里。
被当众戳破,顾清稚有些尴尬,颊边红晕悄覆,急答:“表妹,因此自是不像。”
“戍时即迎夜禁,铺行皆闭,诸位不必在此挂心张某家事,速去自便为宜。”张居正漠然道。
眼见那副冰霜神色又重回他脸庞,众官僚忙拱手告退:“不扰张大人与令妹雅兴,吾等即回。”
有人扯了张四维袖与他们一道离去,张四维亦随之而行,临最后,他回首向隐没于灯火阑珊处的那对“兄妹”瞥去,而后耳畔浮起同僚细语闲谈,却已是听得漫不经心。
“四维在思何事?”同僚已发觉他回话时前言不搭后语,打趣他,“可是被哪个路过的窈窕淑女勾去了魂魄?”
他不置可否,继续答非所问:“张某还未至六必居。”
“现下还来得及,我等在此候你片刻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