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不喜宦官,但一个王朝终究离不开宦官,折中的法子,便是不许他们识字明理。可贪财贪色,绝不可贪权——果然与犬马无异。
阔大的膳桌上有一条看不见的楚河汉界,一半是皇帝的份例菜,一半是她的孝敬。
其实真要讲规矩,连皇后也是不能和皇帝同席的。若天子确实要给他的正妻一份体面,必得先令人去传话,皇后接了恩旨,立时就要盛装打扮起来。到了皇帝宫中,行大礼以谢,等皇帝开口让她起身了,又赐座,方能坐下——坐也坐不踏实,因为要时刻留心着添汤奉茶。
所以无怪那些文人墨客自告奋勇,要代至尊立言,说什么天潢贵胄不如寻常布衣。有了滔天权势,又开始贪恋俗世温情,得陇望蜀,不外如是。
“陛下。”仪贞全不在意他的自嘲自伤,理直气壮地就在他下首坐了,随即难得一见地扭捏起来:“我才夸了海口,可又真心想让陛下尝尝这清风饭如何,算不算打脸啊?”
她怎么有胆子背后攻讦孙锦舟是何居心?皇帝更想问问,她是何居心!
他绷紧了下颌,脸色不善地诘问她:“谢仪贞,你不会以为那日在拾翠馆的事儿可以蒙混过去吧?”
“我、我没有…”礼记里说得对: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既然是合情合理的需求,那又有什么必要拿出来申而论之呢?
好比她昨儿个吃了葡萄,又喝了莲子羹,她可曾挂在嘴边儿逢人就说?
哦,皇帝也没有告诉别人。他只逮着自己一个深究细查而已:“你没有?那你待如何?”
这声口依旧矜慢,与奏本上批复的那三言两语似乎并无二致,但唯有皇帝自己最明白,自己的心被流逐在怎样孤寂蛮荒之地,甚至他自己都无法赦免自己,仅有的希冀,都寄存在旁人身上。
旁人。那独一无二的旁人伸出柔白的手来,纤纤细嫩,恍若月色,明明笼在他手背,依旧如梦如幻。
皇帝霍然抬首,迎来的仍是一双无邪的眼眸,心无旁骛地等候他的置评。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这不是闺房之情,不过求功名的士子在试探上意。
她真残忍。
皇帝想,他应该拂开她,更应该正色质问,谁许她随意触碰圣躬,以此保全颜面。
但他迟疑了。盛怒的机会稍纵即逝,撇下他,毫无骨气地反手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谢仪贞,你可别选错了。”
那双澄澈如寒刃的眼睛终于游移开去,一闪而过的刹那已足以令人作痛。她当然是迟疑的。
但是她不松手,甚至在皇帝企图抽走五指的瞬间,益发用了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