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夺权就是有这么一样陋习,非得挟别姓的幼儿为天子。把社稷传承让给他人,把案牍劳形留给自己。
皇权式微,各路势力应运而起,各怀心思,换一种角度去看,也不失为一种微妙的制衡。
王遥是乱臣贼子中最为聪慧谨慎的那一等,除了恋栈以外,他不算荒淫,亦不算残暴。他只在皇帝一个人面前颐气指使,以长辈的姿态耀武扬威。
朝臣们的切身利益没有被损害,宗亲们的富贵安闲没有被动摇,百姓们的生老病死更没有被牵连,杀身成仁就显得无甚必要了。
只有李鸿。王遥不杀他,他要杀王遥。
他要等一个时机,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引子。
体肤之乏、筋骨之劳、心志之苦、身后之名……他可以一概不计。
这是他被关在澡雪堂的第三日。
挽发的玉簪昨夜入睡后不慎滚落到了地上,断为两截,如今再想束髻是不能了,干脆散发披肩。
他往日不是没做过这样落拓装扮,颇觉怡然自得——大抵因为彼时有个专门的太监,依稀是姓陆,每日以汤泉为他濯发。
一个打心底视他为蝼蚁的太监,因为这皇帝的虚名,低眉折腰服侍他,实是一件颇令人玩味的事。
皇帝搜寻出一把梳子来,徐徐梳通了头发,一面想,名义上正安心养胎的武婕妤,待遇应当比自己强一些。
那是个心性不坚牢的玩意儿,原不指望她对自己忠心不二,何况,武家待她,不过尔尔。
她想泄露给王遥就泄露吧,横竖自己的布置她根本一无所知。
谢仪贞——用不上的人,想她做什么?
精巧光润的犀角梳被随手丢开,皇帝懒散地仰躺下来,感到一阵眩晕。
他半闭上眼,干裂的嘴唇纹丝不动亦被撕扯得生疼。不必去想谢家了,他告诫自己,谢家人是不讲君君臣臣的武夫,他们眼里根本没有皇帝。
但谢家是谢家,谢仪贞是谢仪贞。
他好像昏了头了,平白计较这些有何益处?
混沌未开里,忽然闻得一声幽呜,像是笛音。
轰然作响的耳鸣仿佛被逼退了些许,那乐声得以稍稍清晰地传来。
不,那实在称不上乐声。应当是初学者的习奏,不缠绵悱恻,不情深意浓,甚至…不连贯。
时断时续的,真不知是技艺不熟,还是气息不够。
非要捏造些长处的话,那便是——够执着。
此外,王遥没有苛待她,中气挺足。
皇帝略缓过了一口气,索性就这么侧耳细听下去:略知粗通还谈不上呢,吹的便是《六丑》调——这是周邦彦写的,冲犯了六个宫调,都是最好的章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