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钰有些察觉到他恐怕是听见什么了,可他如今也没心情坦言,干脆把嘴闭上,跟着他离开。
他们走后没多久,元初帝松开了窗沿上的手,一言不发地慢慢走回暖阁,猛地将桌上官窑的冰裂釉茶杯挥到地上,碎片四溅开来。
汪籍扑通一声跪下去。
元初帝眸色阴狠,咬着牙一般低语出三个字:“陆九渊!”
原本是想把这个权势滔天的英国公放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才能安心,没想到现在恨得他牙痒痒。
同样也恨萧钰,他贵为天子,萧钰却宁愿跟一个年纪大了他十几岁的,也不愿意跟自己!
虽说萧钰一直在说什么陆寄风光明磊落,和他不同,可元初帝一个字都不信!
汪籍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皇上,您要保重龙体。”
元初帝浮出表面的怒意已经平静下来,负手立在桌边,淡淡道:“无妨。”
暖阁里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静,炭盆内兽金碳烧的汪籍喉咙发干,恭敬地低头跪在地上。
忽然听见皇上问了一句:“还记得朕刚入宫的时候么。”
汪籍额上的汗滑到了眼睛里,他擦也不敢擦一下:“这……这,奴才这狗脑子,记不得了。”
他看不清皇帝的样子,只能看见那明黄龙袍的一角,听他语气平静地回忆起了往事:
“先皇无嗣,人人都削尖了脑袋想要坐上这把龙椅,勤王之子,安王之子,我是宗室子里最没有机会的那个,偏偏太后选了我当这个皇帝。”
“宗室们来拜见朕时,皆藏不住眸中的轻视,勤王世子和安王世子甚至趁着无人在御花园不屑地谈论朕,说先皇和太后伉俪情深,一路扶持着走过来,如今即使去了,也最惦记着太后,将这皇位都交在了她手中,西北众兵又只认武安侯,不认旁人,扶持朕坐上龙椅,不过是因为朕更容易被掌控罢了,他们等着看朕的笑话……”
他语气幽幽的,说不出喜怒,汪籍把身子伏在地上,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地面,不敢回他的话。
元初五年,勤王世子,安王世子,勾结东瀛倭寇,意图谋逆,伏罪时大喊着冤枉,两个宗室都被他们牵连了,死了个干净。
“这些流言风语朕不知道听了多少,朕原先也想好好待太后,报答她的恩,可人人都要来提醒朕,朕这个皇位是怎么来的,以前又有多落魄,要报恩,要孝顺,”元初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萧家忠诚,可功高盖主,午夜梦回,朕无法安睡啊,汪籍……”
汪籍战战兢兢地哆嗦着嗓子:“皇……皇上。”
“算了,和你这阉人说什么呢,”元初帝转过身来,温和地开了口。
他是惦记着萧钰许多年了,但萧家的事,萧钰只不过占了很少的一部分,他语气微凉。
“薛家也是个没用的东西,萧承恩战功赫赫,若再封一次,可就是国公了,大恒有一个权倾朝野的英国公已经令朕头疼的很,再来一个“萧国公”……朕不过放出了些不想看见萧承恩在大胜归来的意思,他们竟自作主张,让五万人为他陪了葬,可人人都知道薛家是朕一手扶持起来的,他们犯了滔天大罪,难不成是要朕亲口承认,朕有眼无珠吗。”
薛家,不过是皇上养的一条狗,皇上要他们咬谁,他们就去咬谁。汪籍把头低的更低了。
能坐上这龙椅的都是冷血的,没有心的,满室安静中又听元初帝淡淡地说了一句:“朕身上要干干净净,那就只有委屈武安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