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宽慰自己,好容易走到跟前了,我是客人,店家没有不接待的道理,我是能为你花钱的,你理应抬头看一看。”
毕竟是酷暑盛夏,活多,来往人就多,人多了自然生意兴隆。我那时在忙,估计也很狼狈。她在前面站着等,我这边招呼不过来,一样热,不知是汗珠还是手上带的水,从眉骨滑下来落在眼睫,我为躲这滴水冲她挤了下眼,抬手擦擦额头,瞬间而已,又看向别处。
江依说我怎么都不看她,第一次问她为何钟情,她说的就是这天的情景,我是一点儿也记不得,轮廓都画不出,她说的那些我都能想到,唯独缺一个人。
总觉得她在骗我,描绘得生动细致,好像我们真的这样见过。应该是我错了,我记不清了。早知有今天,我一定抬头,我一定记下。
“在那之前,见了面你总会低下头。那天见识了,你不认识我的时候,放眼平视四周,你看的是远处。我不做声,你一辈子不会看我。你连骨头都很漂亮,竹木一般,直直立在杂草丛间,日光一照,端丽醒目。”
“恰在此时。”她抬头,看向我的眼睛,“你往我这边看了,几乎一眼就看到我。还说话了,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说过话了。”
她似乎等得很累很苦,很多年了,一直忍着,说到这句声音都哽咽。
“一直担心你太瘦。之前不曾在意,不知道你月事那么疼。我对你不好,还说你的字难看,用的香过时。”
她揽住我的肩,握着我的手,情绪激动到难以自控,“我求柳仰,我求她找机会让我能……插手外务。我就是想,其实这些年……我只是尽力做我觉得对的事,顺便补偿你。我只是很想你。”
眼波流转,她的眼睛像浅浅的小湖,极力想要说服我,又迫不及待,渴望得到答复。
她很慌张,我又不是真的要审问,不至于这么害怕,于是回握她手,拍拍手背,“先吃饭吧。”
我的香过时,可我一贯不用的,“她还用香?什么味的?”
她避开我的话,说些后来的事,“那时你还不像如今这样,日子过得孤苦,一样捡了小桃,你很好,聪明善良,坚决勇毅,我待你不好,因为一些误会长久地分开了。”
长久地分开了。这个结局真的很像话本,离奇曲折又合乎情理,即便如今我们坐一桌吃饭,她把她的宝贝书宝贝笔墨都摞在一块,给我腾地方,把火腿都夹我碗里,以后也还是要分开的。不论如何,往后一样要天南地北。
“想听吗,要听哪一折?这些年时常做梦,多少东西缠在一起,脑子都乱了,说不太清。也许是梦境,觉得荒谬也情有可原。”她顿了一下,拿起又放下筷子,四周静得出奇,“我只知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我哪比得上金石,嘱咐一句就开,是河里的珍珠蚌。
我抱着她肩膀轻轻拍了拍,情绪起伏不定,极不自然,想必这些事情埋在心里太深太久,憋出病来了。
“你不用这样,你不欠我的,过分苛责不觉得累吗?”
江依摇摇头,她不觉得累,但说我很像牡丹,牡丹花的牡丹,我问是不是大红色,她说没有那么艳丽醒目,像莲花一样平凡的浅色,□□粉白。
我这样粗糙,是泥地里长出的杂草,怎么会淡雅?每天要干活,外面不敢穿太白的,黑的布贵点,耐脏,不用往干净里抽洗,能穿很久很久。一样的布,染黑了显得料子结实,很新,哪有黑乎乎的牡丹?
江依解释说,世间奇异数不胜数,美这样东西是天赋难得,有些人几十年如一日修身养性为了一份若隐若现难以定义的谈吐。有的养护皮相,有的锤炼根骨,那些东西打娘胎里降下来就没有,后天再求大约是养不成了。从第一眼见到我,无论我穿什么用什么,如何梳妆打扮如何素面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