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唯攥着白蝶贝小匙舀了一勺冰淇淋,垂眼抿了一小口。就像自然而然的反射一样,下一刻,情绪不知怎么,在一瞬间温吞地崩溃,像玻璃残渣碎进心底,牵带了刺痛。

甄唯掩饰性地微微低下头,眼尾随着冰淇淋带来的凉意蓦然洇红了一点。

可能是意识到薄丛显示出重视的目光,甄唯闭眼克制了一下情绪,为此略带无措地轻声解释:“对不起……我有一点冷。”好像漫过眼眶的痕迹真是咽下冰凉的甜品冻出来的,而非显而易见的泪意和失落。让人不知作何感想,不知道因为怎样的委屈得不到疏解,让他形成这样的习惯,不愿让别人担忧,只能借冰淇淋掉下眼泪。

除此之外,甄唯一直表现得很淡静,几乎能够骗过自己。他将自己放在繁忙平静的时间安排里,只留出可供喘息的空余。雷蒙德可以预测,在已经向他发出警告的膝盖不足以再支持他继续跳舞之后,他会换一种方式接受以及适应分开,转移钝痛,确保自己的样子能够至少让妈妈安心,不会处于随时会失去他的恐惧里。

就在不久前,甄唯颈间还布着新鲜吻痕,薄丛眼底带着不自觉的温柔,动作很轻地为他整理无意间敞开的领口,将他裸露出来的肌肤拢入质地柔软的格纹披肩里,爱护的意味不言而喻。

家庭医生仍旧眼尖地捕捉到了隐约的红痕,忍不住出言提醒薄丛务必谨慎,长久以来的积郁,以及那场病痛,对甄唯本就薄弱的身体造成了十分严重的伤害,他可能无法承受怀孕的风险。医生不明缘由,就这样鲜血淋漓地揭示过去的伤口仍旧贯穿在他内心里,直白地点明他如何从未走出来。甄唯一直静垂着过分纤长的眼睫,微微怔着神一字未发,脸庞似被冷水般的光线打湿,嘴唇苍白如纸。

雷蒙德身为局外人,听着从多萝丽丝那里获取的只言片语,都难免感到心灰意冷。不知道薄丛当时是以怎样的心情,在毫无缓冲的情况下听过那样的一段话,仍然维持神色如常。

“够了。”薄丛淡声打断了医生未尽的话语,冰湖般低温的眼睛不显情绪,“我们约在更合适的时间谈。”

薄丛俯身下来,安抚性地吻在甄唯的额心,简要报备行程,轻哄他再睡一会,一如既往,低声说会准时回家陪他用晚餐。

多萝丽丝也并非将这些有意透露给雷蒙德,她对甄唯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投入了难以想象的感情,为他的状况揪心,难得被勾出一点倾诉途径,在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她言语间神情拧紧:“我的小宝贝……”

雷蒙德找到了甄唯过去本该登上的那班飞机的相关信息,私下调动了监控资料。偌大而空旷的国际机场,稀疏人群中,十足瞩目惹人艳羡的一对。而后,没有过去太久,甄唯被迫停下脚步,留在那里只剩下一个人。

甄唯所面对的那个人,高挑、英挺的男生,雷蒙德不用进一步调查他的背景,已经能大致猜到他的出身,那个人举手投足间难掩出众的气质,很正统的贵公子做派。

在听清对方说了什么以后,甄唯脸上冻结了数秒 。反应了许久,甄唯略显吃力地消化他话里的意思。对方是冷静自持的,于是甄唯也不能流露失态,而是带着浅淡的,勉强而体面的笑意。在那时,甄唯身体应该已经很不舒服了,但仍然忍受着心脏绞紧的痛楚没有表现出来。可能甄唯确实很想跟在他身后,和他一起登上那趟飞机。因为在那之后,在因甄唯昏迷未醒而令人感到格外漫长而煎熬的时间里,他的母亲提心吊胆,总是哑着声音一遍遍给予他聊胜于无的安慰,“宝贝别害怕,等你醒来,我们就去找哥哥……”

而他所期待的人,雷蒙德却只是在这样冷光莹莹的屏幕里见过。

不知是刻意而为还是一时故障,那天机场的大屏幕同步着他们的画面,引人不自觉驻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