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我在院里转转,看看风景。你们谝去!”这货其实今天也捯饬了一下,穿着牛仔裤,上身还是带着风雪帽的紫色绒衣,据说都是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还特别合身。牛仔裤现在越烂越好,他也就在膝盖下方戳了两个洞,有时还能看见黑黢黢的瘦腿梁子在里面晃荡。
杨艳梅把他领了进去。
这是一个三层小洋楼的欧式别墅,院子不大,但精致而美观。仍是盆景的天下,不过这里的盆景比外面的更加精巧别致而已。有迎客松、铁树、昙花、石榴,还有蝴蝶兰。几盆文竹努力在显示着春夏季的生命力,可仍是被深秋的自然节令拉拽得翠绿细丝散落一地。唯有墙拐角的几棵龟背竹,倒是还没有感受到季节的变化,仍在用阔绰的叶面,撑持着甚是庞大的形体。
“安妮,安妮!”杨艳梅对楼上喊了一声。
这时,她已把他迎进了客厅。一个足有三米高的水晶灯,是从二楼顶端吊下来的。整个客厅有两层楼的高度,窗户也几近通天接地。已是接近黄昏时分,夕阳把整个房间照得金黄一片。
当安妮出现在楼梯口时,他甚至都不敢正眼看她一下。才几年没见,孩子已长成半大姑娘了。身材完全不像是她那个年龄该有的样子,跟她妈一样,挺拔而高挑。过去那个胖乎乎、肉嘟嘟的小公主,已然长成他完全不敢相认的白天鹅了。孩子充盈着液体美、协调美、动感美,以及智力美的一切青春极致要素。他甚至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已的女儿了。
“叫爸爸!”他没想到杨艳梅会这样让孩子去称呼他。有很长时间,他们一家人都是反对他跟女儿见面的。这一声“叫爸爸”,虽然孩子没叫出来,可他已是泪流满面,怎么也控制不住地泣不成声了。
安妮似乎有点不认识他了,或者努力在恢复记忆。
杨艳梅又轻声暗示了一下:“叫爸爸!”
安妮才在嘴里咕哝了一句:“爸爸!”尽管声音很小,但他已经满足得想跳跃起来了。多少次带孩子在阳山冠上看星空,每当她记住了他所教给她的星座与天体位置分布时,他都会把孩子举过头顶,跳跃着吟诵李白的诗:
危楼高百尺,
手可摘星辰。
不敢高声语,
恐惊天上人。
今天,他再也举不起这个孩子了,即使能举起,也已失去了托举的资格。
这时,杨艳梅的手机响了。她一看,脸色有点阴沉,然后说:“安妮,先陪你爸爸到楼上看看。对不起,我接个电话。”
安妮也许这个时候已经恢复了某些记忆,显得亲热了许多,虽然轻易叫不出“爸爸”二字,但还是以小主人的身份带他上二楼了。
二楼几乎完全是她的天下,有数不清的玩具,堆放得遍地都是。她有专门的琴房,那里放着一架德国钢琴,孩子还给他弹了一段《小星星变奏曲》,说是莫扎特的。虽然弹得磕磕绊绊,但他依然感到了孩子的出众天赋。他给孩子带了一双旅游鞋,花了三百多块,自已感觉式样价钱都很满意,玫瑰红的,孩子打小就喜欢红色。可没想到,安妮端直把他带到她们的衣帽储藏室,他不由自主地“呀”了一声,那是真正让他感到贫穷限制了想象力的地方。硕大的衣帽间,挂了六排衣服,足有数百件,比一个商铺更显得丰富拥挤。而安妮还说这是常穿的,穿得少的还在大衣柜里呢。她又拉开一面墙的大衣柜门让他看,他才感到了自已的猥琐与寒酸。自已上身米色夹克,搞价下来一百元,白色萝卜裤八十元,假耐克鞋才三十五元。而那占了几面墙的鞋柜,各种款式、质料、色泽可谓琳琅满目。安妮随便拿起一双水晶鞋,就说价值六千元。孩子能随口说出各种名牌,他在这方面还真是孤陋寡闻,只听说过一件风衣、一条围巾甚至一双鞋,有价值上万元的,而眼下他就置身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