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星罗棋布的石子堆满了。大石头放炮炸,中石头用破石机锤,小石头拿手砸。不能比鸽子蛋小,也不能比鸡蛋大。收购者看堆头,讲立方,也有过磅秤的。连附近村里揽不下活儿的,都成群加入了北斗村的队伍。上有八十岁长者,下有八九岁的逃学郎。镇上甚至都要抽出人力来,挨家挨户走访,帮着孩子复学。一天二十四小时,顺河道两边十几公里地都是与石头较量的声音。他调了调望远镜焦距,仔细看了看那无尽的战场。每人都用一块布或其他东西遮挡着脸面。也不乏具有创造力的,端直把竹篮、葫芦瓢改成了“面具”,只把眼睛挖出两个洞来看锤起锤落。有眼镜的,也会架在鼻梁上进行防护,但石子常常会让镜片开花八裂。那里面也有他娘。他娘就是用笊篱护脸的。他爹让戴上他的老石头镜,护眼还养眼,他娘舍不得。他爹不敢去,因为吸不得粉尘,但却是第一批把钱拿到孙铁锤门上的入股者。数千人打坐在一河两岸,白天晒成“鬼捏了的黑馍蛋蛋”,夜晚几十米远挑一个蚊蚋纷扰的十五瓦灯泡,就那样砸得热火朝天、大地颤抖着。而孙铁锤不是住在县城泡妞、打牌,就是在省城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里,说给家乡“跑项目、找财路、谋福利”呢。
不过最近人倒是在家。他从镜头里看见,那辆路虎一直停在村委会门口。围绕着他家场院的路灯也特别亮,远远俯瞰下去,就像是一颗超大的恒星,让全村都成了卫星,甚至是柯伊伯小行星带。面对这张地上“天文图”,他老想给谁讲点什么,可已经没有听众了。连卧在身边的大黄狗,对他天上一下、地上一下的乱照乱看,也是有些不屑一顾的。
他突然又想到了温如风。这家伙回来以后在干什么呢?他把镜头又摇到温家院子,慢慢调好焦距,一点点搜寻着他家的动静。晚霞这阵儿已变成了紫红色。温家院子就像被火烧过一样,有些地方已黑乎乎的看不清晰,有些地方似乎还在烈焰中跳动着。全村就他撑得硬,绝不上孙铁锤的套,入孙铁锤的股,并且扬言小心连裤衩都让人家扒了。他也觉得温如风的确像全村人说的,茅厕的石头臭硬!还说他是臭虱咬巴掌找死!但他更觉得,这家伙是一条汉子!
“孤岛”是保住了,人在干什么?上边的处理意见至今没有下来。相信温如风在等待,并且可能等得很是焦躁。尽管镇上最近也没派他盯梢,但他还是有些习惯性地要时不时把镜头对准这个家。一切都安之若素。他甚至好几天都没见这货到院子里照过面了。反倒弄得他有些焦虑不安起来。
他用望远镜看了好半天,才见花如屏急急呼呼跑了一趟厕所。没进去时,裤子已脱下半截来。出来时,裤子又没提起,白乎乎的屁股,让红一阵、紫一阵的晚霞,染成了两朵比牡丹还鲜艳的花瓣。他大睁着眼睛,想再看仔细些,她却连拉带拽地,把大概是出了汗不好往起提的裤子,又几把撸了上去。然后就忙着朝回运风干的面条了。他扑哧笑了,看把这“小钢炮”忙活的。都恨温如风,也包括恨着这个既有姿色,又风情万种,关键是谁都占不上便宜的女人了!
这让他不能不一下又想到杨艳梅,想到储有良了。他娘给大黄狗起的外号就叫有粮。气得他把睡得十分滋润的几近仰面朝天的黄狗,照着很是雄强性感的交裆,美美踹了一脚。世间所有的事都是有关联的,很多事情只是你无法找到关联的线索而已。安家的忠犬有粮,大概永远也不知道那个晚霞特别美好的傍晚,春风习习,万山红遍,层林尽染,主人为啥要不分青红皂白地踹它一脚,并且还是在命根子上,招谁惹谁了?
64 地头蛇
孙铁锤并不喜欢谁把他叫地头蛇。过去是喜欢的,甚至叫“村盖子”也有点暗自得意,活得让人惧怕,那就是把人活成了。他爹就活得让一村人都很是害怕,眼睛一瞪,就有人吓得回去想几天几夜,不知哪里出了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