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他没有回信,是不想回。他不认为这项工程能给北斗镇带来什么福音。把七座山点亮,除非用直升机在空中俯瞰,就像人间仰望星空,兴许还有一点意思,但也仅仅是一点意思而已。站在地面看,能比霓虹闪烁的城市夜景美到哪里去?而天空由此一片苍茫,这是多么得不偿失的一件蠢事呀!城市没有星空了,乡村也没有了。星星和月亮难道从此要进入神话世界了?他突然想到了那个坚持哥白尼太阳中心说的意大利人布鲁诺,最后甚至被宗教裁判为“异端”,活活烧死在罗马鲜花广场了。自已虽然活得很好,没有人要烧死自已,可关于保护自然星空的说法,在北斗镇也属一个“异端”了,更是一个让谁提起来都要乐得喷饭的笑柄。他每每挎着、扛着、驮着几十斤甚至上百斤重的观测仪器在前边走,后边就是一串扑扑哧哧的笑声。跟乡下人看疯子窜大街没有什么两样。
尽管他心里此时有一百个不情愿,甚至一千个强烈反对和抗议,但他还是准备去完成任务。他两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地走到温家压面房的道场边沿,借着一蓬牵牛花卧了下来。他首先听见了他爹的哮喘声,也听到温如风在说:“安叔,你都待大半天了,回去吧,我把这点面压完,就给你压,不用你老亲自招呼。”
“没事,我回去也是一个人,急得慌!”
安北斗感到他爹气都有些扯不上来了。放在平常,这阵儿娘早让爹躺下,抱着暖壶睡了。
花如屏也说:“安叔,不行你到外面看一会儿灯去,勺把山全都亮了。”
“能看见,我在窗户都睄见了。”
这时,安北斗又收到南归雁的一条信息:
晚会过半,严防死守!回信!
他嘟哝了一句:“守你个头!”但还是回了两个字:“知道。”
这两个字既能说明情况,也能说明情绪,让他南归雁分析去。他又举起“大炮”,对着天空搜寻一番,真的是什么也看不见了,气得他都想把仪器扔到温家猪圈去。
勺把山口那边终于骚动起来,开道警车先呜呜地过来了。
孙铁锤直喊:“让开道,让开道!轧死白轧了,村里可不管送葬!”
别人倒是吓得直朝后闪躲,只有狗剩、羊蛋、骆驼、磨凳几个蹦得欢实,还故意在要道上窜来绕去,生怕别人看不见这大的世事他们是拿事跑腿的。就听孙铁锤又骂:“你都朝前扑死呢扑!领导前头驴后头,铁匠炉子少圪蹴。你都不懂啥意思?领导前头绕来绕去,领导能待见?驴后头跟紧了,看不踢死你!铁匠炉子少圪蹴,小心铁水烫死你!都把马朝后抖,快,领导的车马上就过来了!”
正说着,一号车就在另一辆频闪得让人眨眼的警车及其警笛声中露头了。孙铁锤带头鼓起了掌。他最怕车队呼啸而过。又一想,即就是呼啸而过也是胜利,毕竟是过了。北斗村在自已当政的历史上,曾经过过这么一支大小官员比村里耕牛都多的队伍。
苍天哪!大地呀!不是过的问题,就在一号车走到自已面前时,突然减速停下,并且打开车门,先跳下来两个精壮壮的小伙子后,一连串走下了几个明显是很有派头的人。接着,县委王书记就喊南归雁。
南归雁坐在开道的警车上,据说从北斗村就是经过,他负责引路开道。从县上和镇上领导的安排看,也不希望在这个村子停留。因为这儿有一个著名的上访户,都怕惹“狐臊”。可铁道部领导见勺把山造型独特,又比别的山点得明亮,就临时起意说下来看看。这一下,大小二十几辆车里的人也都下来了。
打小卖蒸馍,啥事没经过。这是北斗镇见过世面者的一句口头禅。可今晚这世面,孙铁锤还真没见过。不仅大小官员排了三四百米长,而且随行记者也是扛着长枪短炮,有些像滑稽的安北斗,跑得满地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