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蔡叔,这毕竟是在和政府打交道,你们要相信组织,绝不会让蒋存驴同志鲜血白流的。可遗体不能再……”
“要不相信组织,不拥戴人民政府,存驴就不会舍生忘死;我们也不会坐在这里进行和平谈判了!”说着,蔡表舅还从一个包了浆的挎包里,拉出一本皮皮都用胶布粘贴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和一堆过了塑的残破文件,细细翻动起来。
“蔡叔,我们这不……成拉锯战了吗?”
蔡表舅将眼睛从黑镜片上方凸显出来慢条斯理地说:“安主任,你用的这个词不甚恰当啊!怎么是拉锯战呢?如果你们能痛痛快快答应他们提的三十万条件,再把英雄母亲养起来,同时把她收养的侄儿弄到派出所接个班,戴上大盖帽,了却了英雄的夙愿,那何用把我这个老朽从几十公里外三拖四拽来呢?”
“办不到的事,我们抬来杠去的有用吗?无论怎样,总不能把尸体停在那儿折腾吧?”
“咱俩也打开窗户说亮话,人一埋,还说啥?拿啥说?”蔡表舅狡黠地一笑,“都是明白人么。”
“那这拉锯战到底拉到啥时候哇?”
“你要硬说拉锯战,这个比喻也好。你知道中国古代打得最长的战争是多少年吗?整整一百二十三年哪!五胡乱华,从西晋末年一直打到北魏统一。那可是人老几辈子在拉锯呀!你耗得起吗?连我们的骨殖都没了,何况我表外甥。其实这事很明了,公家对私人,石头对鸡蛋,只要不硬碰硬,一切都好说。硬碰不得,也碰不起呀!这个你比我懂,维稳工作至关重要!昨天省报头版说的就是这个。听说你是个爱观天象、知晓天下大势、能掐会算的人,存驴什么时候能下葬,你应该比我清楚啊!”
“蔡叔,你错了,我是个天文爱好者,既不会掐,也不会算,我就知道,这事拖不得了,棺材缝里都有成群的苍蝇盯上了,说明……”
“不说这个,我们不说这个,那是卫生院、防疫站的事,你得让比你更大的领导知道,这事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咱是法治社会,按有关法律和文件规定,我表外甥完全符合国发《革命烈土褒扬条例》第三条第三款之规定:在作战前线担任向导、修建工事、救护伤员、执行运输等战勤任务牺牲的……应批准为革命烈土。”
“可这不是前线哪,蔡叔!”安北斗强调说。
“派出所追赶逃犯,那不是战时,不是前线吗?存驴占了两项:‘担任向导’‘执行运输任务’。他还占了一条:‘本条例第三条规定以外的牺牲人员,如果事迹特别突出,足为后人楷模的,也可以批准为烈土。’”
“这里面可是讲要‘足为后人楷模的’呀!”
蔡表舅抬起眼镜腿看了看他:“我说得不对吗?存驴死得十分惨烈,事迹不为不突出啊!听说是你亲自从山下背上来的,四肢都摔成了莲花落子,血喷了你一脖项,你也很英勇啊!政府也应该给你请功的!”
“蔡叔,不说这个,那就是背个人的事,谁遇见都会背。”
“那可不一定,现在眼见谁摔倒了连扶都不扶一下的有的是,何况你还是端公家饭碗的。了不起,好干部!”他还给安北斗奓了个大拇指,然后说:“我这里还有民政部关于贯彻执行《革命烈土褒扬条例》若干具体问题的解释,其中第十二条讲到: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因对敌作战或对敌斗争……注意……牺牲的人员,无论烈土生前是军人、机关工作人员……注意……参战民兵民工的,参照有关文件执行。我家存驴开车担任向导并执行抓捕拐卖妇女儿童犯罪分子的行为算不算‘对敌斗争’?他生前不是警察,可总算‘参战民兵民工’吧?你们政府比我更懂得文件法规。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你的上级能接见一下草民,我也是想为工作尽点绵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