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2 / 6)

安主任长、安主任短的。他已知道安北斗虽是丧事处理领导小组下设的办公室副主任,却是实际上的干事人。官家这一套蔡表舅很懂的:挂名归挂名,干事归干事。挂名比干事的人,往往多出好几倍来。可千条线最终都要插到一个干事的针屁股眼里。他一点都不倚老卖老,弄得安北斗还有些不安生起来,就说:“蔡叔,别客气,论年龄我们都是你的晚辈。”蔡表舅急忙纠正道:“这可得两讲。论年龄我是虚长你几岁,多吃了几年白饭而已。可这是公事,我们就得讲规矩。过去民告官,即使是赢官司,也要挨板子的。今天政府好,讲究人民当家做主,可不能都是主人么,毕竟还得有拿事的不是。都做了主,就没主了,那不乱套了?我表外甥这事,安主任就是主事嘛!主事者即为官家,我们必须得尊敬官家不是。世事有序则安,无序则乱,这个马虎不得的。”蔡表舅一席话情通理顺,说得安北斗也有些无言以对了。他就说:“蔡叔,我看你是明大事理的长者,这事你还得顾全大局,让存驴早日入土为安哪!”

“安主任说话见笑了,我就是一介乡野村夫,存驴的远房表舅,拿不了什么大事的。顶多也就做个和事佬,给两边都安顿一下,一边要维护政府,这个你得相信我的觉悟;一边也得把我表姐安抚住是不?要不然,他们把我这远接来干啥?难哪,都难哪!难就难在这以身殉国上啊!”蔡表舅开始说话还软软的,调门也低,突然就像秦腔花脸唱到激昂处,一下翻高八度音,用假嗓门,也叫“犟音”宣叙咏叹起来,端直就把叫驴的死,定性在“以身殉国”上了。

这也是处理这件棘手事的争论焦点。除了何首魁,几乎没有人认为叫驴的死与“牺牲”“殉国”这类崇高字眼有关联。那就是胡逞能摔死了。有的甚至说,叫驴是活该,就爱到处搔手,摩托、拖拉机、小车、卡车,遇见啥都敢开。谁的自行车放在那儿,他只要想用,也不知弄个啥铁丝钩钩,轻轻一搅,锁就能开,屁股夹上就走了。那就是爱发闲贱的货,既然摔死了,国家给几个钱把人埋了,再给他娘一点抚恤金不就完了。还什么烈土、牺牲的,根本就沾不上边么。家属团也没敢朝牺牲上想,反正总是跟你公家跑腿摔死了,无非就是想多要几个钱而已。何首魁对叫驴的定性,属在内部讲的,县局来人已经让他不要再扩散了。问题出在家属要价是从三十万起步的,而公家只答应给八到十万,当然还留着余地。那时一个挖煤的塌死在煤窑,也就赔七八万元。干部因公殉职,多发十几个月工资而已。叫驴一个大闲人,自家地里草长多深都懒得挖一锄子,全靠他娘在土里埋葱种蒜刨食,身价都熬过出门挖煤挣钱的了,还想咋?蔡表舅是有见识的人,没有在钱上做文章,而是端直在“殉国”上定了性:“把这事落实了,再说下一步吧!”事情一下就僵住了。

安北斗说人都去世几天了,现在气温也在回暖,恐怕不敢再放了,能不能先埋了再说。

蔡表舅笑笑说:“安主任,这不是能急的事呀!我也希望明早就抬回去入土为安,可安得了吗?即就是小说以身殉国的事,三十万谁拿?这灵堂里不是摆的一只小狗小猫,他是个活蹦乱跳的人哪,是一个时代的热血青年,为追击在逃拐卖妇女儿童犯罪分子英勇捐躯了呀!‘打拐’行动是目前公检法机关的重心工作;保护妇女儿童的合法权益与人身生命安全,牵扯到社会制度与法律的完善健全;《新闻联播》天天都在报道,这个你比我清楚,你是公家人哪!这是一场由何所长亲自指挥战斗,我表外甥蒋存驴一马当先,积极响应政府号召,奋不顾身、赴汤蹈火、冲锋陷阵、视死如归,以致流尽了最后一滴鲜血付出生命的大事体呀!草草掩埋了,对得起在天英灵,对得起由此变成孤寡老人的英雄母亲吗?”

蔡表舅连珠炮似的发问,还真把安北斗搞得有些不知所措,难怪副所长都败下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