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麻将桌上一个太太拉着袁憬俞说了些私房话,“你要当心些,有些人面上不说,心里头却是活动的……”

袁憬俞知道这是好心,于是拍拍她的手臂,挽着齐梅江往楼下走了。路上遇到一个男人,长相周正,一身西服,熟络地和齐梅江寒暄,谈论间,袁憬俞听出两人是同事。

“妈妈去坐一会儿。”

齐梅江点头,和同事去到一旁谈话。

袁憬俞挑了一个靠边的座位,身侧是栏杆,微微侧脸便能见着楼下的一大片人,乌泱泱的,声音好像是炖在了一起。

楼下,陈自新远远看见袁憬俞坐在那位置上,情不自禁望了一阵,说来也是巧合,袁憬俞喝茶时仰了一下头,一低,正好看见有个人盯着自己。

男人的心思总是好猜的。

袁憬俞翘着腿,摸了摸丝袜边,又朝男人的方向勾了勾手指。

“自新?自新你想什么呢?”

“我有事先走了,下回再聚。”陈自新噌地一下站起身,从一堆公子哥的地界抽身出去。

“哎不是,去哪儿啊?不是说打牌吗?”

“你们谁惹他了?”

“这娇少爷谁敢惹?”

走在路上,陈自新总有些头昏,他知道不是因为洋酒在身体里发挥,是因为袁憬俞勾引他,害的他头昏脑胀,浑身的血烧起来了似的。

他们不是第一回见面了。

正踩楼梯,陈自新一脚踏了空,不慎往几个人的位置栽过去。

一声尖叫响起来。

上海滩啊,年年不太平。

最不太平数租界,挤着一堆洋人和帮派,忒坏,跟大马路上跑的汽车似的,不声不响地将人卷进轮子里,吐出来便成了一堆骨头。

黄浦江一年到头像下饺子的锅,死的人一卡车不够装。今天又捞上来两具,臭气熏天,不知道死多久了,身上缠着绳子,应该是哪个黑帮干的。这种不用验,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放个几天没人领便拉去火化了。

一大早,金珉德跨进巡捕房大门,沿路几个巡捕立正喊了声“头儿”。他没搭理,从兜里摸出根烟,虚虚地咬在嘴里。

进了探长办公室,金珉德摘掉帽子,卸掉大衣,坐到皮椅子上,两条腿搁到桌角去,再从抽屉里掏出打火机,点燃烟吸了一口。

他一只手夹烟,一只手伸到桌上拿起一份卷宗。

没看几行,从外头跑进来一个巡捕,打报告说:“头儿,有人找。”

“谁?”金珉德头也不抬。

“陈培身先生,说要和您聊聊昨儿抓的那个少爷。”

“一家子狗屁倒灶的玩意儿,让他等着,过半个钟领进来。”

“是,头儿。”

到了时间,一个男人进到办公室里,用一种奉承的语调喊道:“金探长。”

“甭绕弯子,陈先生,有什么事直说。”金珉德靠在皮椅里翘着腿,指了指面前一沓卷宗,“今儿忙着呢。”

被唤作陈培身的男人站在不远处,显然没料到金珉德这般不给人情面,顿了顿,才缓声道:“探长,家父挂念幼弟,特地让我带他回去。”

金珉德看着陈培身,乐了一声,面上露出些匪气,“今儿你太爷爷来了也不行,陈自新昨晚招惹的是谁,你们一家子不知道?”

“金探长说笑了,我常年在外国修学,和兄长感情不深,只听说他昨夜在会所里犯错……”

“得,打住。”金珉德摆摆手道:“回去告诉你爹,陈自新昨晚在会所里醉了酒,大庭广众下摸了李先生老婆。”

陈培身眉头往中间拢了些,问道:“李先生?敢问是哪个李先生?陈家人一定登门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