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月还想再问细情,宋落疏的声音隔着轿帘传来:“霜奴,怎么还不上来?”
晏朝抱紧怀里装糖的纸包,弯腰进去。他把纸包小心地放在一侧,然后在宋落疏身边跪坐下来,安静地垂着眼。
马车缓缓前行,云裳楼里缠绵悱恻的琴音* 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宋落疏闭上眼,眼前便浮现出那一树娇艳的海棠,和海棠树下,惊瑜凄惨的死状。
胸口窒闷得厉害,五脏六腑里像是堵满了棉花,沉甸甸地难受。
若是她答允带惊瑜离开,他就不会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
宋落疏手指蜷紧,尖利的指甲嵌进掌心。
可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难道就因为她是长公主,她就要对每一个来求她的人施舍善心吗?
好半晌,宋落疏才缓缓睁开眼睛。她声音很轻地问:“霜奴,你杀过人吗?”
车帘外,是喧嚷热闹的市井之声,她的声音浮在其中,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苍凉又渺远。
晏朝怔了怔,沉默着,没有答话。
杀人是什么滋味?
他已经不记得了。
那年他才十三岁。
晚霞将碧华宫萧瑟破败的宫墙染上血色,满院的枯草在冷瑟的秋风中摇颤。
女人凄惨哀求的声音隔着破旧的木门传来。
他站在房檐下,从窗子的缝隙,窥见他的母亲衣衫不整地伏在吴太医身下,卖力侍奉。
男人年老丑陋的身体和母亲光莹白皙的背交叠在一处,他望着这一幕,眼睛火烧一般地痛。
母亲在哭泣,在求饶。男人便揪着她的头发扇打,用肮脏的话羞辱她。
他认得吴太医。在他染了风寒高烧不退时,唯有吴太医来看过他一次。
隔日,吴太医死了。
宫人都说吴太医是醉了酒,路过湖边时,不慎跌进去淹死了。
晏朝抿起唇,不愿再回忆这些并不美好的旧事。
他知道宋落疏是因为惊瑜的死才会问他这样的话。他抬起眼睛,望见少女娇丽的面庞上浮现出茫然的神色,心口忽地一痛。
“殿下没有做错什么。”晏朝没有回答她的话,自顾自说着,“是他自己选择了这条路,怨不得旁人。他没资格把自己的生死交由别人来决定。”
宋落疏沉默了许久,才弯了弯唇,释然一笑。她望向晏朝,长久地凝视着他的眼睛,声音很轻地问:“那些人……也那样打过你吗?”
晏朝愣了下,迟缓地点了点头。
“刚被抓进云裳阁的时候,老鸨让奴脱光衣裳爬到客人面前去献茶,奴不肯,她就让人把奴关进柴房,不给吃喝。”
“每日早晚都有人来打奴,有的是用藤条,有的是用鞭子、木板。”
他徐徐说着,唇角竟诡异地浮出笑来,“有几个人力气轻些,勉强能受的住,有个黝黑的汉子力气大的出奇,一板子下去,便要吐血。”
宋落疏怔怔地听着晏朝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残忍的事,一阵酸涩的钝痛撞击着心口,牵动肺腑,像有人拿着刀子,一点一点地从她的心尖上割下肉来。
她生来娇贵,万事从来只顾自己心意,对旁人的事从来都是冷淡处之。
北安尊贵的长公主,从不会为那些蝼蚁分心。
可眼下,宋落疏听着少年安静清冽的声音,竟莫名地,想要落下眼泪。
晏朝还在低低地说着。
“老鸨说奴这身子要留着伺候人,不能打坏了,每日打完都用上好的金疮药涂在伤处。第二日又打。伤口还未完全愈合便又裂开,那滋味”
他“啧”了一声,漆眸微眯,回忆着。
宋落疏眼睫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