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画手来说,再没有比这更令人绝望的时刻了。
起初她只是画不出雨那个系列她已经完成了大约一半的创作,可是突然之间,她知晓了方肃的身份,于是隐匿在雨中的那个身影有了脸,那是方肃的模样,那么清晰,那么具体,当她提笔,满脑子都是方肃,都是那场雨。
如此,她避无可避的回想起从前,想起 15 岁的夏天,想起那年夏天之后的每一个狼狈不堪的瞬间,想起老房子的房间里那些从未被彻底照亮过的角落,想起医院走廊里消毒水也盖不住的病人味,想起同学们同情又疏离的眼神,想起那个夜晚,当她被高利贷堵在巷子里随意打骂,方肃忽而奇迹般出现在她面前……
她曾经以为她已经长大,27 岁了,开上了好车,住上了大房子,穿得起华丽的衣裙,有了稳固的人生观她已与从前不同,可是现在,她觉得她错了,其实一切都没有变,她仍然不得不跪在雨中,跪在方肃面前,颤抖着身体,任由他俯瞰睥睨,连头也不敢抬。
他要她和罗雪宜分手,她就得分手,他让她搬过去和他一起住,她就得搬过去,他想亲她,哪怕她没心情,不愿意,只要他捏着她脸的手稍稍用力,她就不敢再反抗……她并没有长大,她依旧懦弱不堪至少在方肃面前如此。
她的心已然乱作一团,画笔落在纸上便也没了条理和生气,有时愣神许久,回过神时纸上的颜料已晕开好大一片,那颜料晕得毫无章法毫无层次可言,只是毫不吝啬的厚重,像一团死寂的灵魂被谁从身体里抽出来嫌恶的扔到画布上。那是她的灵魂吧,恐怕是的。
她嫌恶方肃,更嫌恶自己,尤其嫌恶那个夜夜与方肃沉沦的自己。
他们最近做得很频繁,最大的问题是她并非全然被动,因为与方肃上床的时候她能短暂的从一切浑浊里抽离,转而进入另一种更加自由的浑浊,然而每每从情欲中醒幡过来,她对周遭一切的嫌恶之情又增加一分。
以至于事到如今,她已经不敢去想罗雪宜,不敢想起这个名字,不敢想起那张脸,不敢想起与罗雪宜有关的一切。她不配,不值得,罗雪宜不应该对她那么好的!
可是,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为什么,为什么呢?
她没有答案,也不知该如何找到答案,她只知道,答应罗雪宜的画展必然是办不成的了无论从创作角度或是别的任何角度。
所以她硬着头皮来画廊找了罗雪宜。
罗雪宜还是和之前一样,不笑时沉静专注,笑时春风满面,他们的分手似乎并未对他造成丝毫的影响。
也是,从前他和任何女人分手,丛溪几乎未见他实实在在的伤心过,她曾经和他讨论过这个问题,罗雪宜的回答干脆有力:压根儿也没走过心,何谈伤心?
见罗雪宜在办公桌前接着电话,与那头的人谈笑风生,同时不忘对她点头微笑示意她稍作等待,丛溪本应难受或怀疑或不甘……哪怕一点点,他状态那么好,是否意味着对他而言,她与其他女人并无不同?可丛溪没有,她只觉得庆幸,甚至是久违的舒畅,因为如果对罗雪宜来说,她与其他女人并无不同,那是否也意味着,他根本就不会被她伤到?倘若真是这样,她心里会好受很多。
那头终于挂断了电话,罗雪宜放下手机转过身,到办公室一角的冰箱里取了瓶矿泉水拿过来拧开递给丛溪,如常对她微笑,问她:“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就过来了?万一我不在呢?”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势。
丛溪接过水,取下瓶盖喝了一口,回说:“如果你不在,我就改天再来。”
“OK……”罗雪宜坐到丛溪对面,若无其事点了点头,“找我什么事?”
他竟然真的……一点也不打算提他们之间的事,也好,丛溪便说明来意:“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