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一拍道:“哎呀可好啦,老天爷有眼!”她将儿子拉到门外小声说:“大脚,行啦。我跟她说过这事,她明白。等这几天过去,你爱咋着咋着。”

一番话说得大脚晕晕乎乎的。等娘回了堂屋,大脚还在院子里站着。行啦。行啦。一股分不清是悲是喜的情感在他胸腔里飞涨起来,充溢得他心口很闷很闷。

他移动脚步慢慢走到屋里,发现绣绣已经躺下了,枕边放着她的衣裳。这是前几天晚上一直没有的情况。前几晚绣绣一直是穿着衣裳睡觉。大脚便领会了一个信号。这信号像夏日闪电一样倏地一亮,让他脑壳里成了空白。他慌慌乱乱地脱光自已,想去绣绣那儿但又没敢造次,便依旧躺在了另外的一头。这时满屋里除了一朵小小的灯焰摇摇曳曳,其它唯一的动静就是大脚急促的喘息了。他为自已的急喘感到害羞,于是就将气努力地屏住。岂不知,待胸腔集了太多的气体,一俟放出,声音更为巨大更为久长。于是他便愈加窘惭。但就在这时,他感到了那只大脚触了异物。那是一只抖抖的小手。小手在大脚上一捏,又一拽。这一拽就把与大脚相连的整个人拽去了。他掀起绣绣身上的被子,一下子就抱住了那个娇娇小小的身子。不料,待他刚刚找到路途,刚试探着行走,就一脚踏空掉下了悬崖。他吃惊而迷惘地睁开眼,眼前却是近的不能再近的俏脸,于是觉得一身血脉又腾地涌起,让他在片刻之间又踏上了坚实的路途。接着,他一边叫着:“绣绣!绣绣!”一边急剧地驰骋。当他再一次冲上山顶越下悬崖时,一回首,他看见了一片红红的汪洋。面对这片汪洋,他与绣绣紧紧相抱交颈痛哭…… 田氏死了。

田氏这些日子一直卧在床上没有吃饭。李嬷嬷一日三顿都端来饭菜,都苦心婆心地劝她进食,但田氏刚拿起筷子便汪然出涕:“可怜俺那闺女,临走连一口饭也不吃……”接着就将筷子一扔倒下哭。苏苏来劝,宁可金与媳妇劝。最后连老爷也亲自劝,但谁劝也不中用。七八天拖下去,田氏终于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腊月二十一的这天晚上宁学祥回屋睡觉,田氏忽然开口清晰地道:“他爹,俺死了你能给俺几寸厚的房子?”宁学祥心里正装着年前要账的事,不耐烦地道:“说这些做什么?还真能死了?”田氏又说:“你给俺个四寸的吧。”宁学祥随口应道:“行呵。”田氏就再不说话了。睡到半夜,宁学祥忽然觉得脚头的人发冷,起身一看,田氏已经没气了,于是便叫儿子儿媳和李嬷嬷来。几个人来后自然痛哭一场,接着儿子退出去,由李嬷嬷和莲叶给田氏换衣裳。田氏被脱光的那一霎,宁学祥看见老婆那深深瘪下去的肚子,不禁想起二十三年前在新婚之夜第一次看这女人的身子时,女人也是这样瘦。二十三年下去,从这张肚子里先后钻出了六个孩子,死的死掉,活的有一男两女,而今天这女人永远离开他这个家时,肚子却没装走这家里的一粒粮食……想到这里宁学祥悲从中来,忍不住嗷嗷大哭,他一边哭一边道:“他娘你放心,俺一准给你四寸的房子!”

这当空,宁学祥父子俩便开始商量丧事。按惯例先请管事的。远房兄弟宁学诗熟稔红白喜事的礼仪,宁可金提出请他,但老子不同意,说前几天绣绣刚出事他就代别人来买地,可见这人心术不正。宁可金说那么请谁?老子说请你二叔。宁可金便急忙把二叔宁学瑞请来。宁学瑞来后却问哥与侄子丧事咋办。宁学瑞虽是一村之长,但他讲究“无为而治”,好多事情是不管的,尤其是近一年来侄子宁可金拉起青旗会,对村里许多事情都插手,他更乐得逍遥自在,整天在家读那些古书。现在,他对嫂子的丧事也持这种态度。宁可金说:“好好办!请两帮吹手!过七天再出殡!”宁学祥立即瞪着儿子气恼地说:“你还过不过日子?你以为把事办大了好呀?你还想叫咱宁家来一把火?”

这话让宁学瑞与宁可金叔侄俩心头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