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犍牛往前走了两步,使犁尖插进了土中。可是当犁尖插得稍深,那牛便拉不动了。封家明将鞭子在空中炸了个响儿,想敦促牛使劲,不料就在那声鞭响的同时,黑犍牛突然回转身,低下头且偏转一点,将一只尖尖的左角凶狠地向掌犁者顶来!只听“卟”地一响,牛角就插进了封家明的心窝,黑犍牛还不罢休,又将头猛地高扬一下,封家明就让它甩到了五步之外。
运垒被这突发事件吓傻了。他跑到爹的身边,看见爹的心窝有个窟窿正往外冒血,便急忙脱下自已的褂子给爹捂着。可是他捂不住,褂子转眼就让血洇了个透。他惊慌地喊:“爹!爹!”爹把眼睁了一下,看了一眼他的儿子,然后将身子一弓,一挺,就再也不动了……封运垒的脑子一片空白。他茫然四顾,看见那条黑犍牛还站在不远的地方,跳起身疯了似地骂道:“我日你奶奶呀!”抄起铁锨就朝牛身上砍去!黑犍牛也不跑,它看一眼那边躺着的封家明,索性往地上一倒,任凭小伙子的铁锨一下下砍在它的身上砍进它的躯体。只是当它脖子上的血管被砍断时,它一跃而起,扬首向天“哞”地长叫了一声。而后,它站在那里再也不动,似乎是在倾听脖子上的血流“哗哗”溅地的声音。最后,它像一堵墙似地“轰”地倒下,砸起了一片尘烟……封家明的横死震动了全村。当他的尸体被抬回家时,几乎全村的人都跑去了。看见大脚与绣绣老两口相互搀扶着赶来扑向已死去的儿子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山摇地动般的哭声。
老腻味也来了,他蹲在堂侄跟前哭过几声,流着两行长泪说:“兄弟爷们看着了吗?看着了吗?走回头路会死人的呀!”……刚被任命为天牛庙村党支部正书记的封合作也来了。他心情无比沉重地对死者亲属安慰一番,接着就把支委成员和八个生产队长喊到大队部开会,就这个严重事件发动大家讨论。这次流着眼泪进行的讨论会最后达成了一致的认识:搞了大包干也不能放弃领导;面对群众高涨起来的劳动热情要保持一定的冷静。特别是对牲畜饲养与使用这问题一定要重视起来,万万不能再这么混乱下去了。
其实在支部决议传达到群众时,群众已经对牲口问题有了深刻的认识并有了切实的改正措施。当天夜间,全村的牲口不管是在谁家,面前都有了充足的草和香喷喷的料豆。第二天再牵牛耕地,家家都像当年佃户伺候财主老爷一样毕恭毕敬,小心翼翼地套,小心翼翼地使,如果牛会说话那就要与它商量着来了。扶犁的人跟在牛屁股后面战战兢兢,连鞭子都不敢随随便便地抡,唯恐前面的牛大爷猛然回头给他来上一家伙。
与此同时,封家明的丧事也正在办理。给封运品的电报已经去十里街发走了,家里人定下一个原则:等不来运品不出殡,一定要让他跟爹见一面。于是就不将死者拉到县城火化,一直放在家里。这期间,该来的亲戚都来了,连宁可玉的媳妇小米也做出一脸悲色到这里帮忙办饭。本家与亲戚人人都穿着孝,院子里晃动着一片白色。
始终在堂屋守护着封家明的是他的几位亲人。封大脚在那里呆坐一阵,便来上一阵爆发性的哭嚎:“俺的儿呀!俺那可怜的儿呀……”绣绣老太是一直坐在儿子旁边,但她没再掉眼泪,只是抚着儿子的一些伤病之处唠叨。她说了儿子当年出夫支前让凉水炸坏的腿,又说了儿子在六o年挨饿时落下的胃病,后来说到儿子眼皮上的一块疤。她说那年儿子才五岁,眼上长了个疖子,毒得很,她用了好多偏方治都不中用,那疖子整天淌脓,疼得儿子老趴在她怀里哭:“娘,俺疼死了呀!疼死了呀!”……她这么说着,死者的另外几位亲人就在一边呜呜咽咽地哭。
第二天下午,大脚老汉又哭上一阵,突然对绣绣老太说:“不行,咱儿死得这么惨,再说等来运品还得两三天,这几天咱得好好给咱儿办办。咱去请吹鼓手,去给他送汤!”绣绣老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