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中央。那儿是宁可玉盼望到达又害怕到达的地方。盼望到达是因为那儿是他劳作的终点,扫到那儿就意味着这一天带着耻辱的劳动结束,他又可以和别的社员一样去地里挣工分了;而害怕到达则是因为那儿有贫协主任老腻味等着他们。
老腻味是每天都到那儿。那儿有着那口全村最深的井。每天早晨在扫街的完成大约一半工作量的时候,他会准时地出现在井台上。春夏坐,秋冬蹲,让人在朦朦曙色中望去像一只老鹰。而他在那里向四面望去,会看见一个个地富分子或地富子弟正按照他的分派,在条条街筒子里一边扫地一边裹着滚滚尘雾向他拢近。腻味最喜欢这个景象,每天每天他都被这个景象陶醉着。他想,日他姐,什么叫专政?这就叫专政!专政的滋味真是太好啦!
七八个卑贱的扫街者都和宁可玉抱了同样的心情。先是很快地扫,扫,扫到离井台不远处却又放慢了进度。因为他们谁都不愿早早到达贫协主任身边。他们就在四周磨蹭,磨蹭,看见大家都离井台剩下只有几步了,才将扫帚急急舞动完成最后的一段,然后拄着扫帚听贫协主任训话。
腻味的训话是每天早晨都要进行而且风雨无阻的。他的理由是:阶级斗争是个宝,一天不抓不得了。地主富农都属鳖,一天不敲就伸脖。所以他每天都要对这些家伙敲打敲打。他在训话的时间上还有讲究,就是要等村里那些生产队长们开始喊社员们上工、有人开始走出家门的时候。如果时候不到,他宁肯蹲在井台上不动,让阶级敌人们拄着扫帚像一圈塑像似地在那里等。等到终于有人在街上走甚至有人围过来看热闹的时候,腻味主任便在井边石头上磕磕烟锅,站起身开口了。他训话的内容十多年来大同小异。无非是毛主席掌大权,贫下中农坐江山,只准地主富农老老实实,不许他们乱说乱动之类。只是在毛主席去世后内容才稍稍有了点改变。对整个群体训完了,他还要对每一个体数落一番,张三要怎样李四要怎样,要他们一个个点头称诺。等到该训的都训完了,腻味将手一挥:“行啦,下湖吧!记着:谁要在队里不老实,明天早晨到这里交代!”至此,这些专政对象便灰溜溜地回家,拉出锄头到自已所在的生产队里干活去。
今天早晨,腻味又开始了他的训话:“还是那句话:要老老实实,甭乱说乱动!你们甭以为毛主席没有了天就变了!毛主席没有了还有华主席,华主席是毛主席放了心的,是英明领袖!毛主席造车他拉车,毛主席划线他垒墙,共产党的路线是千年的板、万年的钉,永远也变不了的!现在‘十大’开了,要抓纲治国!纲是什么,纲是阶级斗争!阶级斗争是个宝,一天不抓不得了!你们几个甭动鳖心、伸鳖脖,知道不?现在从中央到地方,层层揭批‘四人帮’,中央的抓出来了,还要抓省里的‘四人帮’、县里的‘四人帮’!知道不?县里的林中木,堂堂的县委书记,这回也叫抓出来了,天天检讨天天淌尿汗子也不中用!这是路线呀,路线不对不得了呀!村里抓不抓?村里也要抓!谁搞破坏谁就是‘四人帮’!你们敢不老实?不老实就是‘四人帮’……宁可玉你听着,首先你甭想三想四!我知道你打光棍怪难熬,可你打光棍是因为你爹作下了孽!谁叫你爹有七顷地来!你爹是万恶的地主,死了还该死,他没还清的账就得你来还!你也知道你娶不了媳妇,你难受得剁了鸡巴。我知道,你剁了鸡巴没剁了心!你巴不得共产党倒台,叫老蒋家爷们儿回来!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说到这里,宁可玉将头勾下将两腿紧紧夹住,好似被人清楚地看见了他那经过自残只剩下半截的男根。
老腻味的训话正在进行着的时候,二队队长费小杆走到了这里。这时天光已经大亮,他将二队社员逐户叫了两遍,可是在集合地点铁牛那儿只竖了寥寥几条人腿。他气得对贫协主任嚷嚷:“大叔,你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