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到处收拾了。周君说,这也是我的房子。

张束不知道妈妈为什么突然挑起这个话头。从前聊到这间房只有吵架的份。

周君对女儿的沉默并不意外,自顾自说下去,“是我的房子,所以我从来没想把它租出去。当年是张军平想租。房子后来给了你,也是张军平要的钱。”

张束没有反应过来。只听周君又补,“想想当时谁和你谈的。”

的确是张军平。当年她以为爸爸站在自己这边,现在一切都有了答案。

“所以你也知道张军平来找过我?我看你刚才对着贝贝一脸迷茫。”

“嘿,”周君难得笑了,面露得意,“要丢就丢他的人,不能丢我周君的人。我和你爸从来不是一体。”

三口之家都能互为敌我,一个人八条心,张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周君也不再说话,执着于搞卫生,张束便由得她去。

周君在这里其实只住过几年,还没住热就离开,却对这间房恋恋不舍。房子是零零年买的,那时八千一平,在北京算豪华公寓。张军平那时的事业和买的股票都在高位,说是人生巅峰也不为过。巅峰的好处是巅峰,巅峰的坏处,就是往后每一步都是下坡路。巅峰是下坡路的伪装。但有几个人能意识到自己所处的位置和阶段呢。等买到朱长跃小区,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人就是会陷在风光时刻走不出来的。张束也时常午夜梦回,自己站在研究生毕业典礼的台子上,被授予证书。她成绩优秀,上了 Dean List,也是一生的巅峰了。所以她理解周君。这就是人。人生好苦,要靠几颗甜味最盛的糖强撑。

周君确实擅长收拾房子,即将被遗弃的房子在她手下焕然一新。她有洁癖,和李行的洁癖不是一种,更像是强迫症的分支。即便是强迫症,张束想,在整个家中都算轻症。

周君问她中午在不在家吃饭,如果吃,现在要去菜市场买菜了。张束摸不清母亲前来的目的,便答应陪她一起走走。

说是菜市场,其实是家附近一家“超市”。这家老国营超市九十年代就长在这里,在北京已经很少见,算得上稀罕。老超市配套的是老街区,八十年代的房子,方正砖楼,红色灰色白色,冷硬刻板。张束租住过同款,觉得亲切,周君却摇头。果然再喜欢也回不来了,叶子一掉光,这些楼群简直像死了一样,阴森可怖。

“你们小时候不也住这样的楼?”张束问。

“也不是什么快乐回忆。”周君说。

母女二人走着,周君时不时会问张束中午做哪几种菜,剩余时间被沉默填满。张束终是忍不住,率先停下来,喊了一声“妈妈。”

这是她见到周君后第一次喊妈妈。

“你也不是专门来给我送早餐和做午饭的吧,咱们之间好像不是这样的一种氛围。您是来干什么的呢。”

周君也不再走,回头看她,“束啊,你活得比我累。每一件事都撒开了去想,不折磨自己吗?放在别的母女间正常的聊天内容,在你这里总有别的意义。”

张束笑,“那也是这个家教会我的。”

是,看出来了,遗传了不少刻薄,周君说。

“我也可以不问,陪您一起买菜,做饭,‘享受’母女二人时光。但您享受吗。”

“好吧,”周君投降,“其实我后悔了。”

张束让她不要卖关子,详细说,直说。她清楚,周君这一生里,处处是后悔的事。张束此时只想知道哪一件和自己有关。

“你和小杜,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那要看什么感情。”

“别他妈废话,”周君突然急迫地说了一句脏话,“男女之情,爱情,有没有?”

张束明白周君后悔什么了。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