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年长的人问:“你回倾雍大半年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南嘉抬起手,指了一下眉心,又指了下太阳穴。
黑夜里,少年人少见地露出疲惫和迷茫。
次仁大叔是他为数不多还能信任依靠的人。
“枪口,总还抵在这里,很烫。我每晚梦到那些死了的人……梦到他们惩罚人砍掉的满地断肢,还有不间歇的烟花。”
烟花在那里,象征生命的陨落和一笔大单。伴随着的,通常是混杂着血腥臭味、烟草酒精、和麻味的浑浊空气,男女嘈杂兴奋亦或痛苦的尖叫,还有柏青哥机器轰隆。
次仁大叔揽住南嘉的肩膀,低头,看见他的尾指上有个戒指。
这不是南嘉的东西,但次仁认识,这是东贡一个年轻人的贴身物。那人前几个月离世了,是南嘉和琼布去送的最后一程。
在藏族礼节中,他们不提已故人的名字。
于是他伸出拳头,和南嘉的尾指碰了碰。
“我叫你来……唉,乡里那些年轻人,他们很用心,提防警惕,但他们毕竟没有直面过……如今只剩你一个,是从那里逃回来还活着的……你在,他们会安心,我也放心。”
“我知道。”
“往前看,万事总要往前看。”
南嘉不说话。
他的脸淹没在黑夜里,遥远的篝火照不亮他。
他能往前看吗?他一直觉得不能。
千疮百孔的蝼蚁,被击溃的信仰,他只是个苟活的人。
次仁大叔忽然话锋一转:“你也到结婚的年纪了,我像你这时候,都有两个女儿喽。有喜欢的姑娘吗?娶了老婆有了家,生活就会长着脚往前走。”
他见对方不搭话,只是一缕缕地顺温巴面具上的白山羊须,便调侃:
“你今天开场,那温巴勇士一跳,好几个姑娘都红着脸来问我是谁。”说着他一把夺过南嘉手里的面具,“场上就没一个喜欢的?”
他抬头。
篝火旁有很多人。
他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载歌载舞。
场上很亮堂,他们的面庞和笑容看得一清二楚。
他熟悉的人正在东张西望找人,但她在火堆的中心,只有黑暗里的人才看得见亮处,光亮中间的人,是没法看清黑暗的。
喜欢是什么啊。
他思绪一下飘远了。
这个躁动的黑夜,他想起的却是冰雪未融的春夜。那天,他从陡峭的草甸采了一小袋虫草。
他走得很快,因为手机里有一条短信,有人邀请他一起吃临别的散伙宴。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在乎那条短信,可能是他误会过她,心怀歉意,可能是她难得主动发出邀请,也可能这又是一场告别。
但高原的山太大了,他走了一整夜,也没赶上那场散伙宴。
明亮的太阳该被美好的事物滋养,而不是被污泥一样渴求阳光的人攀附。
于是他摇了摇头。
这时,次仁大叔看到了他手上的伤口,不悦皱眉:“你又开始练刀了?伤得那么厉害,都养好了?”
“我前几个月去了趟东山,见到了占堆。”
次仁大叔犹豫了一下,凑近,说了两句话。
南嘉眉毛一挑,那一丝脆弱登时不再。
“我去做。”他说得无比坚决。
凌晨时分,东拉乡一片漆黑。
气温很低,南嘉穿了厚实的藏装,轻掩上门,在不明朗的月色里出门,沿着青稞场一直走到湖边。
达厝湖平静无波的湖面仿佛镜子,一岛一寺倒影在湖中,仿佛另一个世界。
两分钟后,几个人影从不同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