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会交换一个视线,不说话,在各自的那扇窗前,喝完想喝的酒。

白天到来时,他们还是笑嘻嘻乐天派的阿茗和少言沉稳的南嘉。

夏季的暑热在高原渐褪,光顾倾雍的游客也变少了。

阿茗在牧场的访谈到了尾声,最后一天,她从董老板店里扛了十几大桶纯净水,送给帮助过她的牧民们。

在牧场,水是难得的资源,所有人都很开心。每到一个帐篷,阿佳阿叔们都会给她戴上一条哈达,等走完所有帐篷,阿茗的脑袋都要被哈达淹没了。

南嘉策着马在牧场上溜达,就看到一头白色“小熊”跌跌撞撞朝他奔过来。

跑到马前,小熊白绒绒的脑袋里露出阿茗的脸,她变身开屏的孔雀,把那些阳光下流光溢彩的哈达捧在手里展示。

上次她来倾雍,只有他送她哈达,但现在她走遍了每座山和每片海子,有很多人送她祝福的哈达。

南嘉向阿茗伸出手:“走吧。”他们约好,今天去看牧场深处那片花海。

阿茗握住他的手,利落翻上马背。她把那十几条哈达收拾妥当,拍了拍南嘉的肩说出发。

雄伟壮丽的朗嘉神山矗立在大地之上,无边无际的花海盛放于神山脚下。

他们坐在草原里,南嘉带了两瓶酒,递给阿茗一瓶,看着日头一点点下落。

傍晚时分,皑皑雪峰染上了淡金色,苍鹰飞过,与苍凉粗犷的褐色岩壁融为一体。

南嘉忽然站起身走了几步,少年人将手伸在风中,好像在抓住苍鹰翱翔的轨迹。

阿茗跟着他视线一起,仰头看着那鹰消失在雪山的弧光中。

“我养过一只鹰。”他说。

“以前在东拉乡的桑日寺修行真的很无聊,我背着师父,偷偷养了一只鹰。”

“去拉萨前,我把鹰留在了寺里。东拉乡很大,有西贡雪山,有望不到边的海子。”

“那现在呢?”阿茗记得在东拉乡的日子里,没见过翱翔在天空的鹰。

“死了。”

从缅国逃回来那年,他们翻了七天七夜的西贡雪山。有人追上了他们,枪口对着他打了三发子弹,因为他偷走了绝对不能泄露出去的东西。

他那柄锋利的易贡藏刀都被折断,一起逃出来的同伴死了两个,他其实也该死在那天。

西贡的雪山很大,他的鹰不知道怎么找到的他,它尖啸掠过雪林,从俯冲而下,守护濒死的主人。

它啄瞎了持枪人的眼睛,与他们缠斗,然后在数声枪响里,大片血雾炸开,他的鹰发出凄厉高亢的叫声,极速坠落在洁白的雪中,抽搐两下,一声一声越来越虚弱的哑叫。

两声补枪后,它终于不再发出声音。

一天后,南嘉浑身是血爬出东拉乡雪山,栽倒在次仁大叔家前时,桑日寺的钟声也正在天地间回响。

他躺在黄土地上,炽烈阳光快刺瞎他的眼,但他一直流泪,怎么也停不下来。

那天的太阳,就像此刻的金色雪峰一样,让他不知道是黄昏地狱还是初阳新生。

日落金山出现了。

不知是他的话,还是眼前的一幕,阿茗只觉得灵台一清,被深深震撼。

火红的落日照亮金峰,甚至点亮了整片海子,每一片土地都在随那恢弘的金色燃烧。

阿茗看着南嘉站在金光照耀之中,高原的山风穿行于他的发间,银色藏装泛着淌水一样的粼光。

少年双手合十虔诚向神山祈祷着。

灰白的石头,无名的野花,少年在原野中,是天地之子。

阿茗闭目仰头,也合掌祈祷。

旷野的气息,草木的摇动,南嘉眼角蓦地滚下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