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粮眺目看去。海面混溶着融入了天空,辨不出任何海岛或山屿。
“你也见识到了,飞蛇海中乱流裹缠,天海俱黯。如没有这巨硕的姥鲛识路在前牵引,人力行船,极易方向迷乱,倾覆海中。”
鱼得立回首,对小粮平和道。
“小粮,非是我残忍,实是这海深险恶。古时还有姥鲛成群出巡,访仙船借其身后水道,便可穿出飞蛇海。到今族中只余这一尾老鱼,唯有牵鱼之法能助我功成了。放心,区区几发弩箭,害不了她。老鱼身骨坚硬得很。”
小粮不置可否,只是续问:“姥鲛从古至今繁衍,为何一族只剩一尾老鱼呢。”
“自然是被人杀尽了。还有甚么旁的好原因。”
鱼得立又笑。
“我猜,鲛门之后,应是姥鲛族群繁衍之所。她们年年六月从彼处往龙骨尾徙游,带着幼鱼至浅海捕食蝼蛄等物。巨浪怒涌,海兽露脊,禖神乘鱼之说,大概由此而来。”
“姥鲛肉脂可以炼油、点灯、食用;脊背骨可做大梁、做舂臼。唾泪、肝脏可做香料;咽部硬肉则做压惊的把玩件儿。眼珠子把肉、油冻剥开了,里面有颗硬实的小珠子,还可做神像的眼珠,虽置暗室亦有光。”
“正因为她们一身脂、肉、骨大有用处,又太顾念亲情,杀了一尾,余下的便簇过来哀哭,所以杀便容易杀尽……”
鱼得立解释道。船身颠簸中,只听牛筋拧结的强弦在令人齿冷地咯咯振动。
“我听鱼局主话音,似乎你对禖神仙山之说,并不是很崇信……”小粮听罢忽道,“为何你还冒着深入远海的风险,动用如此多的人力物力,寻找一处虚幻的遗迹。”
“当日坛山之祸,鱼局主也在山脚下。局主大概不知,坛山万了义也是为一场求长生的'延神'邪法,几乎烧尽了半面山,自己却终死于救生塔前……”
小粮长声叹息。
“我只希望局主没有那样笨。”
鱼得立又摇摇麈尾弯垂的圆扇:“小粮啊,你是重情重义之人,我信你是真心关切我的安危。可惜,你对中原人的修道,了解得太少了。”
“你怎知道。”鱼得立转握扇柄,用扇面旁的飞羽敲敲小粮的额角,“万氏之延神,没有成功?”
小粮定定看着她:“万堂主已经死了。我亲眼所见。她身体化为尘烬,半点……不剩。”
她字句重复着万氏出塔死去时、惨烈而近神异的场面。而鱼得立从容摇扇,并无慌惧之色。
“我在坛山脚下设赌摊时,曾以花会画占赢家。赌筒中飘出一张观音卷,是做尊上供之卷想必意指坛山之主,万氏了义。”
鱼得立以扇面轻轻盖住嘴唇,玩笑地看着小粮。
“以鄙人之见,万了义身化飞灰,并非延神失败。反而是她强逼万天纵在火窑中亲手杀了自己,以达借他人之手、兵解为仙的目的。”
小粮在她这惊世的推论下,仅是微抬眉:“鱼局主身在山脚,竟知道如此多的山内细情,果然消息通达……而我确实不懂甚中原仙法。我只相信眼见之实。”
“成仙法门多有卑劣之处,不是你这样心志澄明的人所能想象的。”鱼得立轻语道。
小粮对她回以一笑,便将视线转往海面,叹问道:“鱼局主你,又是想用什么高尚法门成仙呢?牵这老鱼过鲛门后,便能拜在禖神座下做个长生的信女了?”
一向放纵欢闹的贼人,语气中竟有些反讽的微愠。
“小粮,你估错我了。我不是想成仙,也不求长生。”
鱼得立忽然语气更加温和。她走近,将扇面罩住小粮开始低烧的额头,笑语道。
“我是要借助禖神仙法,杀一个无法以常理杀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