杠,由请驾会会首顶头扛起。驾前铜锣开道,旗扇执事左右相随,红纸飞扬。
看这阵仗,今夜恐是禖神真像出巡。依照娱神旧俗,会首良故在宝辇之前单肩担杠,与身后其余抬女配合,做单裹脑、缠手腕、拉纺车等演目。她挑弄大杠,十分熟路,不住换手、滚肩,技艺目不暇接。
只是她似乎心情不豫。虽做着耍戏,却脸色凝重,行进途中一直深深蹙着眉。
小粮看着她那只一直在凝视前方的盲眼,总有些怵她,但仍跟随宝辇一路过劝功场、往织梭桥行走。织梭桥道窄,于是锣鼓、执扇等人列队先行,宝辇缓步在后等了一阵。
就在这滞留的片刻,过桥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
良故遽然喝道:“停步!”宝辇便随她话语生生停在桥前。她仍稳稳单肩担着挑杆,一明一盲两眼,漠然盯着前方簇拥的人头。
“会首,桥那边怎么了?”身后一抬女惴惴不安问道,“难道有不知规矩的外方客,要在过桥时截神驾宝辇?”
禖庆百会中有一条不成文规定:请驾会非舞乐闲会,不论何等大僚、富户,都不能以威压或利诱截下禖神像所乘的宝辇。宝辇只可按路线、定时间,安安稳稳跑完这道会,送神像回宫。
“什么截会。”良故听了,略扬颌,冷声道,“我看是劫道。”
她话音刚落,前面人潮忽在惊叹声中从桥面上四散流开。良故不由将肩上杠头攥紧。
织梭桥东向便是海港,夜晚潮气甚重。薄冰般月光照入茫茫水汽,幻美如梦。而在这迷梦中,一巨物幽幽拨雾而出,悄无声息自桥面上驶来。
那巨物通体质地透亮,吸纳了莹月之光,异华大放。其周身构造似以蚕壳纸一张张贴起,竟看不清细节。
良故在错愕中仰头看去。她迟迟辨认出,这是座仿照出海大艟形状缩制的一驾宝辇。甚至甲板上也细雕有观景楼阁,四檐花灯同样轻灵灵摇动,却没有铃响,没有乐声。看去远非人间之物,却是天上之艟。
这透亮宝辇幽然出现,如同在空中浮动。其下抬座之人,均做窄臂宽袖素白深衣打扮,服饰慕古而近妖异,又在大艟所发的幽幽白光之下,模糊了面目,显得更为神诡。
良故嘴唇略动,少刻才又冷冷出声道:“继续跑会。”
她说着,肩担神像宝辇,前进一步。后随的抬女们慌道:“会首?”
“我们不得避让。宝辇不可走回头路。”她道,“谁人敢冲撞禖神宝辇,本就是死路一条。”
庞巨的天艟,深深映入她灰白的盲眼。良故声色不动,从仪仗执事处抽来一柄平背大刀,单手扬起,直指渐渐欺近的船头。
这极尽华美的天上之物,本在桥上飘杳缓动,见良故有抵抗之意,竟遽然往禖神宝辇方向迎头飞进。龙骨左右,抬座人宽长的白袖翩飞,如数十尾硕大的白鱼托艟涌浪。
危急时刻,四周拥挤的观者也一时呆立,不知应作何反应。煌亮灯炽之间,惟见天艟幽灵般通亮的船身穿梭而过,就此直直撞上神像宝辇。
两幢丈余高的巨物当面相冲,场面本当极为惨烈。可这惊惶的片时,居然极尽凄美:天艟就于千万人眼中,在禖神宝辇的高大正殿上一触即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