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中众客见这万堂主说得如此惶切,又因坛山大会本就是以个善字为先,无不发出赞声,感叹万馆主厚德。
末座的小粮仍托脸靠在椅背上,似在思索。她转头想问谈录,列遗记是否对所谓“延神方”有载,扭脸却见元三面色冷凝地注视着万颂今手中的玉匣,一向懒睁的三白眼珠上粼粼幽动着堂内的微烛。
一旁的燕偈同样神色严肃。还未正式抓阄比武,就见了刀兵。而一切缘起,难道就是一部福德深厚的全本医书吗。
他心下不祥,袖手拱一下小粮,低声提醒道:“喂,明日可就要八门开比了。我看座上人个个不好惹,且这时候又来了什么都天的大官,你真不怕被他们揍个臭死吗。”
小粮茫然:“我么?我怕?”
燕偈生怕此贼心性爽直,真舍命与这群凶悍相搏。他长出一口气:“你不要糊涂逞强。你……你身边连趁手的武器都没有。你若会使剑,我倒是可以把我的剑给你用。”说着便抓起腰侧擦得崭新的“多情剑”剑鞘给她看。他又见小粮不言语,便拉她站近些,低头说道:“如果你真是害怕,趁夜跑出去就是了,横竖你轻功很好,横竖我的剑已经卖得了钱反正此时乱糟糟一锅粥,没人管得了我们。”
小粮点头道:“论理,逃跑这事,小粮最为专长……”她见他态度谨慎,也凑近他耳边轻声道,“但我踩着秋工笔的手了。”
燕偈这才低头看去。就是那湿泞泞、冷丝丝水鬼般从门外爬进来的秋隆,此时躲伏在他们脚下,神色哀怨地从小粮靴底把手抽走。
燕偈呵呵一笑,低声道:“抱歉,以为是条毛狗。”
小粮一本正经道:“狗儿被踩着了会叫、会咬,秋工笔却不做声。”
秋隆躲在她脚边,无心争辩,只是嘴唇微颤道:“走……走吧……我们都走……”
堂中确已陆续有客人告退。尤其是那令燕偈一眼嫌恶的面具男子尔阗吾也走了。只是太平尉还独身坐在莲堂门槛内。前门大开,霖雨寒冷,檐下万氏女们撑开一朵朵白伞,将客送回岩窟中。
小粮帮令狐勤将元三搀扶起身,续上燕偈的话头,微微笑说:“怎的要走?事情既已乱成了一锅粥,趁热喝了就好……”
燕偈懵然看她:“胡说八道什么?这样的生死关头,你竟然饿了。”
小粮眨眼:“是有一点。”谈笑云又不知何时也凑过来,吸着鼻子讪笑道:“我也有一点。”
燕偈叹息,正欲再辩两句,却被秋隆暗中揪住裤腿。他低头,只见天不管地不收的秋账房脸色竟如水泡纸一样难看。
“明……明日……不,今夜,我们就走吧……”秋隆目光瞟向前门,细声道,“我突然,突然想起,家里的炕灰没铲……大公子会骂的……”
小粮笑笑地把自己的宝裘解下,兜盖在秋隆头上,遮住了他泪光闪烁的双眼,又一手将他拉起,“咦,燕大少脾气这样坏?我劫他镖时,他可是客客气气地直接晕倒了,任我采撷。”她一面打着岔,一面自若地牵着秋隆,从太平尉座旁穿出了前门。
“采撷?你什么时候学了这样雅的好词。”燕偈不明所以,跟随而去的声音渐渐没入雨幕,“既如此,你要读书时,我可进一步教你。不许跳字耍滑,中原的好诗好句很多……”
雨声还是沓沓,堂中人尽散去。
万颂今请都天贵客稍坐,只道另要为几位安排上等住处,随即便与其他女儿先行搀扶着万了义往庭中去。救生塔内一层亮起了微微烛火,想必是万氏自己休憩的住处。
为避风雨,后门被万氏女们轻轻掩起。前门在客散之后,也由退出槛外的死士众慢慢关合。于是前坪后塔,偌大山围之中,忽然只余上座的斋祭官杜坼、太史令吉占与下座的太平尉良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