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2 / 2)

他缓缓地,缓缓地将目光从脚踏处散落的针线与绘样上拾起,溯往母亲的手与面孔上。

她的面容,仍然是一片朦胧的空白。仿佛被手背蹭开颜彩的画像,眉目口鼻依稀都在,只是看不清晰。

抱歉。脑中的声音歉然道。我只记得先皇后死前之状。病容凄惨,我不愿呈现给你。

反正你记忆中该有她年轻时的样子,不是么。只要你在这里待得足够久,总会想得起来。

“你又写了什么诗,要读给阿娘听么?”皇后问。她将两手叠放在银手炉上,示意他们坐在她榻边的矮凳上。

小公子,你只是个三流的文掾。你所编撰的那些志怪和情爱故事,我都在你脑中翻阅过了,实在不怎么像样。要不要我送你几首诗?我访过山中上古的先贤,也遇到路边不得志的瘦鬼,有无穷无尽的好句、好诗被我记下了,你想为你阿娘读哪一首?

燕偈眼前果然漫散开无数的垂幅,其上全是笔画从容的字句。多好的诗啊。蓊蓊郁郁的浓绿仿佛从眼皮底下生长出来,广袤得能够遮蔽住一切狞邪与憎怒。持剑只是为了挑一朵灯花,捉笔只是为了书两行齿颊留香的小诗,没有任何杂念相扰,返虚入浑,不见雕凿。挑出任意一幅,都是万古流芳的名句。

其中有些也是我读多了诗与书之后,自己仿写出来的。那声音暗笑。公子未必能辨认出来吧。我实际根本不懂你们凡人的怨憎情仇,却能模仿得八九成相像。如果是你,你多情善感,又确实爱掉书袋,一定能写出更好的句子。

母后在榻上,倚靠着隐囊,等待他的话。

燕偈坐于她的脚边,仰视她的面容。虽无五官,他总能感到她脉脉的赞许。

胞弟急着要捉鹿杀肉来吃,又怕大哥不慎之间戳破冬猎之事,于是以肘搡一记燕偈。

“看来是今天没有诗。”皇后笑,“你和王妃怎么样?”

“我们很好。”燕偈道。

“那就好。”皇后颔首。

燕偈的双眼渴睡般沉重,垂头将目光移走,未再看她。

“阿娘,我要走了。有人在等我。”

皇后的面上没有任何忧惧的神色。她空出一只取暖的手来,似乎想挽留他,却只是转去抹走胞弟眉上的雪水。她仿佛笃定他们还会找什么奇趣的由头,欢闹着闯回来。

燕偈匆匆离开暖阁。隐隐还听到毡帘后女声笑议:小孩子就是这样。想起来便来,想去玩,便一气往外走了。

“大哥,你到底要做什么?”胞弟气恼地跟在他身后,“雪积得这样深,我看什么东西都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