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在坛山之外的地方,早就见过这红蛇也似的伤痕?”
良斐不为她幽瞳中凛然的杀意所动,闲适道:“你还不算太笨。我见到良氏满心胸是血,死绝于地时,曾细看过她的伤口。由内而外翻裂的皮肉间,正是浮现小姐你臂上这般的红蛇纹。”
“另外还有你那狠心的义母万了义。在她死前,她背后不也出现过这样的伤痕么。”
“哦,还有飞蛇海中那头盲眼姥鲛。它身体过于庞大,以我双眼辨不过来。但我猜,它在身撞仙山朽烂之前,也曾负有此类印记。”
“这三者的共同点,便是曾经都被一神女般的人物所救。并且经年之后,以极为惨烈的方式再度死去。”
小粮听言,紧张地看着无烬静默的侧面。无烬似乎无动于衷,只是平伸手臂出去,展示在良斐眼前。
“良都尉是想说,我也曾遭遇过所谓神女,受其搭救,并将于某日死于非命。”无烬唇边浅浅笑影,令小粮恍惚,“可神女,我从未遇过;暴死,更是无稽之谈。你果然是织造冤狱的太平尉,最善攀扯。”
良斐丝毫不恼,支颐看向远处弯月悬挂的沙丘,淡然道:“你何止是仅仅遇见过神女。你是她最亲密、最贴心的人……”
小粮警觉,忙呼道:“干娘,等一等……!”
“无烬。”良斐平静对月叙道,“你是神女在坛山救生塔崖下生出的女儿。红蛇之伤,是她留给你的胎记。”
“千真万确,你就是神女之女。”
她转回头,双眼直指往无烬的尖瘦面容,淡墨眉目。
小粮面色惶急不安,拖紧无烬臂膊。无烬恍惚未觉般,任由小粮倚靠,良久方笑叹道:
“可笑至极。”
良斐哂道:“本座确实是一个好笑谈的人。我当然也希望神女救生是一件祥瑞传说。然而对我们凡人而言,神女的馈赠太过沉重,并且代传不息:我的娘能够重伤复生,我同样能够霍然而愈,这份福气,说不定还会应验到我的女儿、我女儿的女儿身上。我们或困顿,或苟活,或挣搏半世,最终因神女当日偶然的眷顾,而痛苦万分地死去。”
“之所以我回到这埋骨之地,无非是想要对着死人骨头感慨两句。”
良斐合掌,顶在额前,双目却瞠睁对向丘顶弯月,如同极不虔敬的顶礼膜拜。
“神女,你当初不应该救她。应该让她在失血的眩晕中,于白骨之中无痛无觉地死去。她便不会再辗转各个部族,不会为了吃饱饭而寻求不同的荫蔽。她不会生下我,也不会在我面前死去,也不会把你给她的诅咒代传于我。”
“神女。”
她露齿而笑。
“你这卑弱、自大的神。怎么胆敢玩弄凡人的性命。这顺着血脉涌流的痛苦,你何妨也品尝一次。”
斧光赫然从马鞍下引出。良斐手臂青筋暴起,持虎食人斧斩往无烬袒露的左臂。
无烬身形定住。不知是因震异而忘记躲闪,还是因疲累无法挪转。小粮惊叫一声,扑身挡在无烬面前。
仿佛受重锤狠凿了一下心口。小粮眼前鲜血飞溅。可血滴竟在半空凝住。难言的窒息袭来,如同被胞衣紧紧裹住了口鼻,她敏锐的五感逐渐模糊。明明天上月光仍在朦朦相照,却仿佛是一弯随手撕出的蚕壳纸,毫无生机,虚幻无实。周围一切,甚至是身下的千里鬼碛,都没入了粘腻的无底黑暗。
“良卿。真令我失望。”
混沌之中,黑矛隼自无穷远处瞬时飞近。亦或是从来就存在于此地。它是这虚无之中唯一能活动之物。隼背身啄羽,黑亮的长羽却不断向下垮塌,融化。犹如计时的水流,滴点不尽。
而一年轻男子在嗡嗡低响下的话音,从隼身体内发出,怅然怜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