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2 / 2)

重抡在了韦豹的脸上。

之后韦豹将剩余劣等货物贩走,心灰意败回到安城时,仍时不时会感到鼻血冷冷流下。她在那一夜反击的方式,是为这凶兽般的混胡起了个名字。姓取其母姓良,名取“君子豹变,其文斐也”的斐字。韦豹在冰雹般剧急的殴打里抽空解释:“斐字乃织锦光华之意,正如大人你双目煌煌的金色。你看,我千挑万选的‘豹’字也在此句中,所以此名绝对是雅而又雅……”

良斐听言,方才收手,要韦豹在沙地上将这名字写了三遍。她看了,约略满意,将手上揍出的鲜血在大襟擦去。两人于是就此相别。

其实斐字拆开,乃是“非文”之意……韦豹在石庙前吸吸莫须有的鼻血,阴笑想道。是讽你这色目奴目不识书、有勇无谋、暴虎冯河耳……呵呵呵……

只是韦豹的这点小巧思,随她和幼子被关入月火石庙禁室接受焚烤而渐渐蒸发淡去。

良斐则独自穿出屠镇,走入从未谋面的广袤平原。一个切实可以呼唤和书写的名字并未给她带来太平宁日。她颠沛数年,来在都天城脚下,想看看发一声喝令、便可使得数十万雄兵沫血饮泣的中原皇帝长什么样子。然而还未看清宫城的轮廓,她便被当作私逃的奴子关入了都天伏虎狱。

伏虎狱以昏黑著名。因分不清白日黑夜,她自彼时起便开始不断地做梦。梦中良氏一遍遍被严明的军纪刺穿胸膛,又一遍遍被神女拯救,再一遍遍在普通的清晨面向女儿倒地而亡。她厌烦这梦,于是强迫自己醒来。她睁开锐利的金瞳,上方却像是布毡蒙着的粮车顶。从缝隙间漏下来的光捂住了她的眼睛。摇晃,摇晃,车身和她的身体都在摇晃。

又经数年,征伐无数、成就丰功伟烈的都天皇帝崩逝,新帝即位,为表慈心,对天下牢狱大赦。良斐被释的当日,伏虎狱连同半个城南便被烧得仿若炼狱。

期年之后,她以遒健身形、峭拔样貌,混入一名为仙喜庄的落魄彩戏班中,于除夕夜在宫城墙下演出恶虎食人剧目。新帝自命为圣人,最喜巡狩,见了这金目虎,精神振作,将她召入,以充城西天苑中的御兽林。

良斐是委伏在八宝砖地上佯睡的御兽。是唯知道扑食杀人的驯宠。是屏风后狞视群臣的虎影。是圣人亲封的太平尉。

在她加封太平尉荣职的当年,边关战事再起。万里慷慨畅歌,鸣钲震动。宫室之外,西北方向的阴郁天际,一点一点,燎烧出卷曲厉骇的彤云。几多熟悉的场景。仿若是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旧事戛然中止。良斐对着与三十余年前境况同似的月下沙丘缓缓坐直身体,隐隐皱眉,似乎左肋传来疼痛。埋骨葬场中绿萤已化散干净,唯余一两点伏在沙中,仿佛昏昏欲睡的倦眼。

小粮一时难以消化这跨越几十载的叙说,定神问道:“重用干娘的这位‘圣人’,就是遣派你来捉我回都天的皇帝老子了?”

良斐微笑:“算是吧。”

小粮大叹:“我与圣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只是小时那阵听说过打仗的事。我保证没说过他半句不好。”

良斐不作回应。无烬在小粮身边,默然盯着黑夜下的葬场,被锁铐的双手无意识地紧握。

“良都尉。”无烬忽道,“你特地召我二人来此,难道就是为了怀古伤今。你的过去固然曲折,但又与我有何干系。”

说时,她渐转目向良斐,抬起被锁住的双手。长袖垂挂在臂弯,左臂上的红蛇伤痕宛若活转过来,殷红几近刺目。

“你的故事当中,也存在这样的伤痕么。”

无烬盯视良斐,字句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