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觉出陈年往事里的真实人性,想往更深处挖掘,往下追问。老太太说,那得去问厂领导,毕竟见血了,不给人看,关门审的。

那人叫什么?

老太太说了个极为雅致的名字,大家闺秀气十足。袁宵听见女导演在电话那头兴致不小,多次表示可以帮忙找人。

时间既柔且韧,是把好刀。

把初为人母的女人雕成老太太,又把婴儿雕成女导演,生在好年代的人听回往事,总觉得过往不可思议,当成异闻来听。

电话挂断前,老太太突然想起,那女人的爸爸做过郑路德的英文老师。

之所以记得,是因为那天晚上女人双手用麻绳捆了拧在背后,安顿在墙角没人管,像个麻袋。是她陪着玉如偷偷溜进办公室给女人松绑,真怕叫人发现,怕死了,她给望风的时候吓出一身冷的热的汗。玉如挺个大肚子,胆子也大,什么事都敢干。

谁给女人捆的,不知道,捆得死紧死紧,手腕乌紫发黑,皮肉跟快死了似的,看着特别吓人。玉如知道不能彻底解绑,所以只是把麻绳松一松。

女人一直不响,看玉如艰难地挺肚子,扶墙站立时才说,郑路德不是人,是个人吃人的畜生,把她的爸爸,他的老师塞进樟木箱。

骂得很难听啊,广播员骂人了。

老太太说,这辈子头回听见收音机的声音跳出来骂人。

没能听太久,因为玉如将手钻进棉袄袖筒,一把把人家嘴巴捂死,让她别呜呜,招来戴袖标的人,手真要捆个整晚,第二天肯定没救。女人突然听话起来,没了动静。

电话挂断有一阵子,袁宵还在出神。

这时的她并不清楚,人生机遇有时候妙不可言,其实自己早已跟咬掉郑路德耳垂的女人见过面。

“袁宵。”

“人呢!”

季奉节光火的时候,口气更强硬。把她喊成一个兵,点她的名,命令她出早操。

等她走上楼,进到客厅,发现季奉节坐在餐桌上,大有不和坐在沙发上的张弛、汪洋同属一类的架势。

气氛微妙。

季奉节的坐姿是标准的贵客临门的坐姿,自由散漫,由于高大,坐餐椅很委屈他,一条胳膊撑在四四方方的物件上缘。

见到她的瞬间,狠狠泵了口气,深呼吸,脸臭得要命。

“那是什么?”袁宵问。

“没什么,我自个的东西,跟你没关系。”

季奉节口气生硬,年轻司令员似的和袁宵闹脾气,脚下不合脚的女士拖鞋也是他不痛快的原因,凭什么那小子有合脚的鞋穿。

他的一缸酸醋翻倒,没人理。

袁宵的好脾气容许任何人做小学生,她去倒水,季奉节已经拿出客人架子,他喝茶,不喝没滋没味的水。话对她说的,眼神锁死在张弛脸上。

看不惯张弛平静的脸色。

他的面前堆着计算用的稿纸,物件摆放整洁,刚和汪洋讨论完最优控制,正在叠衣服。汪洋自动切换成居家阿姨,说好中午他做饭,宽阔背肌展露给众人,此时蹲在玄关点一大袋超市刚送上门蔬菜五花肉。

“你背着我,文臣有了,武将也有了是吧?”

季奉节扯住袁宵的手。

扯她过来,嘴唇对上耳朵,把《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忘光光。让你对我拥护又喜爱,没让你对别人拥护又喜爱。

冷不防受力,袁宵踉跄一步挨近他,身段果然软,看得他心肝又颤又痛,怒火平息不少,不想让别人听见,嗡嗡地埋怨,“他俩哪里好,哪里比得上我,给个说法。”

袁宵没听清,探究地看他,是个以柔克刚的好手,把他心里话看出来。

他差点就要说,我再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