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唇还在揭发,揭发他好打抱不平,为不相干的人打架。任何一点都可以是大是大非的品质问题,以小见大,今天是小流氓,明天极有可能发展成大的,归根究底,你母亲是寡妇,你从小没有父亲,缺少父亲给予关心教养
“老头跟谁说话呢!”
猛捶扶手,冯斌当即站起来。
站得顶天立地,眼珠直射怒火。
“尊敬你喊你一声叔叔,你把我冯斌当菜猪耍?!骂骂我没大事,我阿母凭什么给你骂,寡妇教出的儿子比你母教的好,你算什么东西!”
哥哥立马站起来,请他出去。
出去就出去,谁愿意来!
他怎么还没出去呢?
闻着烟味了,嘴唇在视线中进化成一整个人,干瘦威严的人,钳条烟在手里,对准烟灰缸抖了抖烟沫,再抬头,仍然用看小混混的眼神看他。
啵的一声巨响,激情幻想彻底破灭。
连同那个英勇的自己一起破灭。
现实的他,局促地坐在原位,忍受女朋友父亲不善的眼神,不善的羞辱。女朋友看他一眼,充满愧疚,眼泪在她眼圈里打转,看她快哭出来,冯斌一下子硬挺起来,不再觉得委屈。
他笑笑。
表示没事,想用笑容安慰她。
从女朋友的反应,他可以猜测出自己笑得多么勉强,多么酸涩,脸上肌肉调动并不顺畅,有可能笑得比哭难看。
当晚,冯斌头回感受到北岛的诗写得有多好。
“一声惨叫,在我内心深处,留下烙印。”
这诗是写给他的。
这是一个惨叫的夜晚。
女朋友没有来送他,她被父亲呵斥,脚步止在门框内,扭身埋到母亲怀里哭,呜呜地哭,把他的心肝脾肺肾都哭裂了,哭声瞄准他的心脏,连续捅出几个血窟窿。他心疼坏了,赶紧上前,门砰地在他面前关上。
那只无形的手,可能属于她父亲,也可能属于她大哥。
总之是有头脑,有学识的人才。
将来中国进入世贸组织,社会需要的那类人才的手把门摔上,摔得比较没礼貌,门内是‘我们中国’,门外是冯斌这颗腐朽的螺丝钉。
他给‘我们中国’淘汰了。
脸上刺辣辣的。
冯斌纳闷,脚步停下来,面向照相馆,玻璃面倒映出他的脸,和几幅作为样板的面孔对视。
不可否认,眼泪使他看起来比玻璃内的样板更像是个人,活生生的人。
冯斌很少发觉自己是好看的,为了这次登门,长达一周的紧张情绪,今天穿了又脱,脱了又穿的打扮,直到现在,他才有时间冷静下来,认真看看自己,确定自己的好看。
玻璃不说谎。
玻璃不分辨他有没有出息。
玻璃不评说,只把他投射给他。
穿得郑重的他和阿哥有点像,阿哥是中国贝多芬,是大画家,阿哥见他现在这副鸟样,会说什么?
阿哥会骂他,骂他没种。
阿哥没骂他,听他鬼哭狼嚎,反而寄来一碟唱片,《十二大美女海底城泳装歌唱秀》,女朋友也没再找过他。
每次一有念想,那双嘴唇,那句寡妇总是出现得很及时,止住他的幻想,过完年,冯斌经人介绍去到广州。
“快往下说啊!”
春晓听起劲了。
冯斌看向她,仿佛在说,然后就是你,还有什么然后,嘴上问:“米线加不加辣?”
问得经济又实惠,憨头憨脑,可爱至极。
要辣可以,要醋也可以。
他会用一个塑料袋给她分别打包两小尖调料,无怨无悔拎回来。
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