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开始起风,屏幕里的纸头很稳,没被吹动,这是完全意外收获,俊秀的字迹写着一行字:
「尽快收敛,将我放下,不要怨恨。」
靳老的唯一遗言,女儿没听他的,女儿听鲁迅的,鲁迅说“我一个都不宽恕”,她就一个都不宽恕。
咬下郑路德耳垂还觉得不够,不反抗,怎么赢,你说是吧。
人对人性的恶,永远缺乏想象力。
渊薮底下还有渊薮。
她要怨恨,永远怨恨,不允许自己宽恕恶,理解恶。
靳木兰几个小时前的话还在袁宵耳边回荡,从老式钱包夹拿出纸头,让她拍下来,发给郑路德看看,问问他,他赖以谋生的饭碗,是谁给他烧的?
谁是他的引路人?
“人对理想需要愚诚,我爸爸经常把这话挂在嘴边。你不笨笨地痴恋着理想,不行的,你得恋着,总有一天,它会回头看你。”
“他连过年杀鸡也要找个办法,抹脖子前减轻鸡的痛苦。”
现在回想,也许这些话就是靳木兰的谢谢。
否则没必要对她说靳老的生活细节。
说完没多久,方仪回来,她又回归到失智老太太的状态,回归得很自然。
江面发皱,雨点子落下来,一天中两种截然不同的天气,普通人还是要听天的,闹人灾的草坪现在人群散尽。上午晴天好日,下午雨丝绵绵,粉粉细的雨,下得江也哀了。
晴天的江水是铁水。
阴天是发霉的笼屉布。
好在雨不大。
袁宵不知道自己走神多久,思维在跑马,跑得那块笼屉布上的霉菌越来越多,颜色越来越深。
雨下大了,老板两口子邀请她到卖烤肠的移动餐车里躲躲雨。
张弛顶着雨跑过来。
风雨太急,他跑近,没发现她,从餐车窗外掠过,不断远近搜寻她的身影。手上两把新伞,特意在便利店买的,以为靳阿婆还在,健康的人品让他考虑周道。
餐车支去的雨棚哗哗往下淌水。
隔着稀疏雨幕,袁宵一直默默窥视他。
看雨水打湿他的背脊,肩膀,打出他的轮廓,形骸。包括通俗易懂,一眼能看穿,不需要猜测的好人品。
在她决定开口前,他转身,发现了她。
天色阴沉,他的眼神是晴朗的。
郑真的好复杂
嗯,郑有一个现实原型。
109/花柱
张弛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脱衣服,老板两口子很体谅,坐到车头看视频等雨停,把车后空间留出来。
雨把车窗下成毛玻璃。
老板娘在刷美食博主的视频,雨声中不时传来“说是直击灵魂深处的美味一点不夸张”、“外酥里嫩,太嫩了”、“人间烟火温暖人心”之类的说辞。
避在死角里,张弛赤裸上身,用毛巾擦拭身体,那些说辞,像是隔空为他做的注脚,外酥里嫩,直击灵魂深处。
奇怪的联动,袁宵笑了。
他的手掌抚过身体眉角,擦拭得很正直,浑身皮肤玉一样的白,伴随呼吸波澜起伏,淋过雨,白得更生动,确实是“人间烟火温暖人心”。
一团女性的心火,被他点燃。
温温热热。
他呼吸,气息也是一种撩拨的煽动,增加氧气供应,促进火势燃烧。
“为什么笑呀。”
他问。
凑近了,贴紧她的耳根,问得很小声,不想被其他人听见,话的尾音,那个呀是成型的笑,他的笑意晴朗,灿烂。
一字字潜入袁宵的听觉,把听觉搅成味觉,话是甜的。
情人间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