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宵在美术馆后边的长阶上找到的方仪。

四周无人,她坐在石阶上,双手捧着一大杯不算健康的奶茶在喝,表情是那样安宁,像是久在樊笼突返自然。

白色连衣裙,浅灰针织开衫,纤弱窈窕,方仪身上的古典美使她无论做什么,静态下,大有仕女图里出逃的神韵。

坐石阶,喝东西,咀嚼珍珠并不影响。

“方仪姐。”

“宵宵?”

为了不让嫂子联想到吵过一架的丈夫,季奉节自觉地躲开,袁宵独自上前。

她也犹豫,不是很想打搅。

在袁宵看来,方仪在阶上晒太阳,喝东西的样子静得像画。肢体、神态、每根头发丝都是舒展的状态,久不见太阳的人,偶得的舒展,她实在不愿意去破坏。

方仪却很高兴她的“破坏”。扭身从背后拿出个绿油油的袋子,伸手进去,里头居然还有一杯多冰的奶茶,现在拿来宴请她。

比起袁宵出现在这里,方仪更错愕的是自己被失踪了。

她没有失踪。

从家里走出来,手机没电关机了而已。

袁宵是很好的倾听者,听方仪慢吞吞地回忆,从父母家到医院,在她母亲那里结束心理咨询的特诊,又在从前眼科科室大楼底下逗留,回家午饭,再从家里出来,买奶茶。这天,跑了大半个海城,最终落定在这儿。

吹吹风,喝点甜的。

不像小节说的吵了一架,没那么严重。

但她的确很生气,气恼季正格,所以用袁宵的手机回了条短信给他,告诉他她在哪里,很安全,让他放心。

这就是方仪的“很生气”,柔柔的。

阶梯底下是片人工湖,湖水微澜。

美术馆周围绿荫遮蔽,不时传来鸟鸣,由于远离市区,周遭格外宁静,加上秋日暖阳,是个坐着发呆的好地方。

奶茶喝到一半,袁宵听见方仪向她打开了自己。

方仪说,她处理不好复杂的人际关系。

做好孩子是她的长项,不能,也不肯拒绝别人,高考志愿是父母商量着帮她填的,因为这么大事,她不能自己做主。

考上医科大,本硕博十一年,终于披上红色博士服,顺利毕业,进到医院,最初只能做整理文书,或者一些零碎的行政工作。比起拿到合同工,无编制,只能签派遣的人来说,她或许是幸运的。

她接触过一型糖尿病导致视网膜病变,最终失明的中学生,也接诊过训练跳水导致视网膜脱落的儿童,他说他不喜欢跳水,爸妈说不行。

方仪从这些孩子身上看见了自己。

她想做什么,总有一个人说,不行。

她不赞同爸妈卖掉舅奶奶靳木兰的手稿,想要回那些稿子,爸妈说不行。

她想搀扶腿脚不方便的丈夫,季正格也说不行。

“方小姐,我能否拥有这份荣幸请你吃顿饭?”

这是季正格说的第一句话。

那不是简单的一顿饭。

用他的话说,这顿饭恰恰证明了他身为一个瘫子比一般男人健全的其他方面,权势金钱,两条隐形义肢,十分强健,能人所不能。

这不是空话。

而是事实。

方仪知道,季正格满足了爸妈极大的虚荣心,就像她知道爸妈心里弟弟比她重要一样。她没有过不乖的时候,父母的心还是填不满,仿佛无底黑洞。

她都知道。

袁宵看她的脸,心里明白,今天她所经历的也许不像说的那么无波无澜。

“我还知道,我也虚荣。”

方仪笑笑,前同事们也许没说错她,她靠着嫁男人,实现了一般人实现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