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补丁

后面的话,冯忍涛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冰箱发烫的侧壁挨着他,不时发出嗡鸣,由于长时间蹲姿,两条腿已经木痛了。

此前,他甚至期待,从那扇门走出来的,会是一个盛怒的袁玫。从来冷静的妻子终于为他不冷静一把,激发出罕见的浓烈情绪,哪怕过来骂他,打他。

狠狠地,给他几个大嘴巴子。

总好过说离婚,说离婚之后,他还是宵宵的爸爸,这点永远不会改变。

婚姻的失败仅限于他和她,不代表一切婚姻注定失败。

一段时间过去,冯忍涛才意识到眼下一滩东西是他的眼泪。

他的心,痛出个洞。

袁玫把女儿平时坐的小鱼凳拿来,轻轻放置在他手边,不带一丝脾气:“别蹲着,你坐吧,我们好好聊。”

如果是离婚,他不聊。

他听得出来,她的心也是痛的,那口长气叹出来,是痛的,偏偏不留余地。他的画要卖钱了,钱一旦到账,我们一家三口有好日子过了,能换个大房子,离医院近,不用她每天早起赶地铁。

小玫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

袁玫没有回应。

电视忽然响起一首熟悉的旋律,是她爱看的电视剧片头曲,烈火烧过青草痕,看看又是一年春风。

冯忍涛抽泣起来,上次这么哭,是她答应嫁给他的那天下午。

97 年冬日午后,过年前,她拿着那封求婚信,从医院大楼跑出来,穿一身白大褂,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告诉他,她答应了。

她是作为天大的美梦跑到他身边来的。

那一刻,过于美好。

从小到大见识的人性丑恶,因为冬日暖阳中向他跑来的女人,顷刻瓦解。

叫他看见血豆腐的世界,也存在有袁玫这样的人,总不至于是绝境。

恰如黑夜之后,会是黎明。

别被夜的黑,磨平希望。

希望会有的,袁玫就是这个世界的希望,他的希望。

冯忍涛哭了,后知后觉,湿乎乎的东西是什么,笑着去抹,搞不懂自己在天大的喜悦面前,大煞风景的眼泪从何而来。

他在信上说,近来看恩格斯,他老人家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写了这么一句话婚姻制度是父权社会中男人剥削女人的工具。

这么看,婚姻是卑鄙的,所以这封信,注定是封卑鄙的信。

请允许我卑鄙地请求你,嫁给我。

你给了,我才会有,我是孤魂野鬼,期待你的收容。

她答应了啊,答应了啊!

他怎么还在哭?

我们一样孤独,是孤儿,我们的结合,会是两份孤独的消亡。

眼泪不停,来往路人扭头看热闹,把他当好戏看,一个两个,分明在揣测叫这么英俊的男人痛苦的根源是什么,不相信,白大褂女人有这份本事。他们宁肯相信他是绝症,老大爷隔着五步远,劝他,在医院哭无非那么回事,人要想开,小伙子,有病就治,啊?大老爷们哭,多跌份啊。

他没病。

岂止是没病,阳光灿烂的他,现在满脑子电影台词:我想飞,我想飞上天空,飞入云霄,我要飞向克里姆林宫,我要飞向列宁格勒!!

“忍涛,别哭了。”

一样的话,时空转变。

他从云霄,从克里姆林宫,从列宁格勒摔回现实。

摔回自作自受,过不了好日子,不配过好日子的躯体里,他错了,能不能像电视里唱的,我们烈火烧过青草痕,又是一年春?

袁玫没有回应。

把晚饭的剩菜拨到一个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