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追,走慢点,等等我,等等我。

冯玉如才不等。

这场景,重复了几十年,时不时上演。当年郑家老厝门前的烂路牙子上,两个人也是这样,一前一后,走得忽高忽低,踉踉跄跄。后面那个粗起嗓门喊:“冯玉如,你讲话,你侄子儿子还那么小,不要想不开!”

年轻的冯玉如也不理会。

长辫子垂在身后,扫过来又扫过去。

神经病,痟查某闽南语,疯婆娘。

全世界的人都想不开,她也不会想不开。

有妈那会儿,她是姆妈的小棺材。

像闽南人喊小孩那样,希望你长寿却叫你短命仔,家乡在上海的姆妈喊起小女儿,是亲亲爱爱的小棺材。

姆妈从上海嫁到厦门,丈夫说打完朝鲜的仗回来起大厝闽南语,建大房子,冯玉如从小就陪着姆妈,坐在家门前,盼夫还家。

现在轮到她,不就是等吗,谁还等不了了。

姆妈说,王宝钏等薛平贵等了十八年。

姆妈能等,她也能等。

所以 2024 年夏日这天,街道办举行排队扫码免费领鸡蛋的活动,冯玉如买菜回到家,发现鸡蛋底下埋伏着两盒避孕套,偷袭的对象不单单是她冯玉如。

居然敢伏击高龄王宝钏。

冯玉如是什么人?

梳头一丝不苟,衣服烫得讲究,洗糟或不洗糟的三角裤绝不往外挂。人老了,体面没老,尊严也没老,不至于为两盒避孕套大惊小怪,这么缺见识。

东西一揣,回到活动现场。

给年轻人用的东西,她不需要,浪费了。

在树荫底下挂易拉宝的年轻小伙瞥了瞥面前的老阿嬷,哼哼一声,半笑不笑,街道办给福利,避孕套就是给你们用的。

你们老年人男女关系复杂,处着处着,容易处出艾滋病。

周围等着领鸡蛋的大多是头发花白的老年男女,听完这句话面面相觑,不敢吭声,像是饿了一个冬,只等着主人家发粮的傻长工。

小年轻看着面生。

冯玉如问他叫什么名字。

眼看状况不对,披着街道办马甲的小伙子脚底抹油,丢下同伴跑了。

再生气,冯玉如也没忘记先回家把菜切好,虾仁腌好,开启空调,然后才去的街道办,找人算账。

于是袁宵领着张弛回到家,一推门,发现家里很凉爽。

不见阿嬷在家,打开冰箱放鱿鱼和肉粽,发现里面是切好的各色配菜,还有半颗裹保鲜膜的西瓜。

小黑一瘸一拐从阳台出来欢迎她。

张弛并不怕狗,小黑也不叫唤,他一蹲下,伸出手,小黑坡着腿乐颠颠地来了,脖子献出来邀宠。

阿嬷看见,小黑准要挨骂,你看这狗,浑身狗骨头没四两重。

袁宵看了眼墙上时钟,等她下一次看钟,发现只过去几分钟,阿嬷还是没回来,电话也没接,她决定去街道办。

小黑很不见外,认领了新主人,窝到张弛脚边,不停把狗毛蹭到他的长裤上。

“你要出门吗?”

张弛第一时间从铺着麻将凉席的沙发上起身,充分展示他的客纲客纪,礼貌表示正好,他也要离开。

尽管心口不一,连留客或者不留客的说辞都不需要对方烦恼。

走之前没忘记顺手把喝过的饮料带走。

袁宵只在处理挡路的小黑上费了点劲。

把人送到路口,一番道谢,实在没想到,从街道办折返回来,居然会在小杨叔理发店门前再次见到他。

浑身透露出剪个头发绝对不超二十块钱的老派理发店门前,小杨叔正和张弛滔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