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整一张,没有剪裁过。
谁都想不到冯玉如是何等天才,这张图纸被她藏进挂历肚子,纤毫无损。藏东西藏出经验来,一大张 1973 年的挂历被她从揉蔫的尖角撕开,一分分,一厘厘地撕,直到撕出个口袋来,填丈夫的图纸。
鸡蛋灌饼式的藏法。
过后把边角糊上,从外边看,还是挂历一张,里头填什么馅儿只有她个人知道。
古厝是阿德眼里的宝贝。
尤其那些华侨寄钱回老家建的大厝,更是宝贝中的宝贝。年轻壮劳力漂洋过海,舍家弃业,去南洋,去海外,凭借年轻身体在异国他乡流血流汗,往死里挣,又在死里逃生,发迹了,寄钱回来。
于是人的血汗变成厝的燕尾、飞檐、马鞍背、斗拱、花岗岩石基。
莲花垂珠和花篮垂珠对称,梁枋下的木雕请最好的老师傅雕上三国演义,将士人物十九个,各个活灵活现,战马鬃毛飞扬,无限英雄气概。
告诉老家人,老子也英雄,没死在外头,这不,起大厝了。
饼干铁罐里的是本地番仔楼图纸。
其中一栋红楼始建于民国四年,典型的西式洋楼,雕饰则是闽南特色,外皮番味太重,老一辈厦门人管这些叫番仔楼。
没有 CAD,没有任何相关辅助,独自完成测量,绘图。
虽然看不懂洋文写的什么,可冯玉如比谁都看重丈夫的心血。
自行车管藏过。
月经带盒子藏过,一说这个她就笑,那伙人眼看翻到了,冯玉如紧张得心脏快跳出喉咙,结果带头那个一把挥开,说女人流血用的东西,晦气,碰了要倒大霉。
张弛洗完碗,在门边站了很久。
袁宵实在太投入,忙着用铅笔给碎片图纸编号,没有注意到他,发现一张被错误归置的植物手绘,抽出来,打算放回它该在地方,一转身,发现他在。
主动朝她张开双手,翻了翻,表示是干净的。
“有什么,是我能帮到忙的吗?”
“小黑呢?”袁宵现在最怕的就是小黑踏着热情小碎步,突然冲进来,那将是一场鸡飞狗跳。
“睡着了。”
他也跟着用气音回答。
侧身进来,推上门。
往后哄好女儿,来找她讨点共处的时间,张弛用的也是这套动作,语气。
“你在找什么。”
他走近,见袁宵在给一本暗绿色老笔记掸灰,翻开后,泛黄首页写着个斑驳,刚健,淡蓝颜色的名字。
“冯丹青。”
“我爷爷。”袁宵解释,把植物手绘递给他,“我爷爷画的,这些是他生前在内蒙插队,在沙漠上见到过的一些先锋植物。”
张弛接到手里。
纸页手掌大,笔法细腻,在四周标注刺沙蓬,别名、分布、用途。
袁宵把笔记本翻到最后,示意他夹进去。
摊开页面写了一大段话,字迹刚健,话绕来绕去,措辞小心,生怕别人听出来似的。说的无非是:世界需要先锋植物,也需要先锋人物。
刺沙蓬便是极具代表性的先锋植物。
具备顽强、惊人的生命力,能在严重缺乏水分的恶劣环境中生长,耐寒,耐沙埋。无论外界多糟心,不耽误它生它长。
这是袁宵的启蒙。
笔记本里有封情书,冯丹青的情书,由于是中间脊梁页,张弛很快翻到,上面写着:
涛儿一切都好,请你宽心……我必须是有神论者,相信人在死后总有魂灵,这样一来,一定能够再见到你。时时刻刻想念你,没有哪天不想你。
爷爷也是有故事的啊^_^
我想知道好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