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如抱起儿子出门,出门前,望了眼桌上供碟里的粢饭,这是姆妈生前最爱吃的,边上是阿爸爱吃的绿豆糕。

今晚特别热闹,每户人家窗户都是亮的,暖融融的光透出来,一块块四四方方,炸至脆皮金黄的豆腐。晚上八点多,街上全是人,当她抱孩子走出巷子口,忽然给炸天的烟火,鞭炮声逼退回来。

长串鞭炮噼里啪啦,持续不断。

腾起的烟雾把路给遮蔽,火硝味道沉重,人们的欢呼声在厚厚烟雾那头,她听见有人用劈裂的嗓门呐喊,什么什么倒台了!

什么倒台了?

她听不清,因为紧接着是震天的欢呼和掌声,间杂开门,开窗,敲碗盆的声音,渐渐地,欢呼弱下去,开始出现哭声。

起初是细小的,像猫崽子叫,后来越哭越大声,成了狼嚎。全天下的伤心事,仿佛尽在这惨厉,无言,压抑不住的哭涛中。

巷子不少孩子吓得往家跑,儿子冯斌胆子奇大,他一点不怕,扭成一股糖,要去找哭声的源头。

往后每当玉如想起今晚,还能闻到除夕夜厚重的鞭炮味。

她走到大街上,街上凝成的雾障还是浓的,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轰炸,城市分毫未损,街上的人毫发无伤,不间断的哭声中再看街景,再看人,再听那些欢呼,玉如忽然酸气直冲鼻尖,眼眶让泪蒙住。

她听见他们在喊什么,也听清了是什么倒台。

四人帮倒台了。

烟雾渐渐散薄,那一刻,她见到前方有道身影向她走来,细瘦俊气的男人提着行李包,一手臂弯抱着孩子,脸比她更像姆妈。

“阿妹。”

哥哥?

时代的一粒尘埃落到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大山

55/父女

“啊,我的妻,王氏宝钏,可怜你守在寒窑,可怜你孤孤单单,苦等我薛男平贵整整一十八年……”

“抛下那西凉的江山无人管,身骑红鬃烈马走三关……”

小区里道驿站前了辆快递三轮,音乐是从快递员手机里传出来的,在跟店老板的飞机、连对打擂台,比谁的音量大。

袁宵站住脚,直到《武家坡》唱完。

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薛平贵红鬃烈马走三关,夫妻大团圆结局,和和美美,歌就唱到这里。

并不唱薛平贵见到他的妻,武家坡前使心眼试探妻子贞洁,好个烈女王宝钏,百般调戏也枉然,是烈女,你就不该出绣房,妇道人家立道旁,招惹别人生不良。

他是该怀疑的。

他的怀疑不是毫无根源的生发,而是基于自身经历,有一定现实基础。谁能保证武家坡没有个男版西凉公主,王宝钏没准跟他一样,没奈何地做了驸马爷呢?

进电梯后,张弛说:“那是阿嬷的手机铃声。”

他的声音足够端正。

最近阿嬷喊得越来越顺口,下午四点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脸上,瞳仁又清又亮。袁宵忽然明白妹妹当年看她的眼神,那种明明是我阿嬷你居然拿去喊的眼神。

电梯上到六楼。

来之前袁宵跟方仪通过电话,打过招呼,尽管如此,方家大门还是跟个魔术盒似的,回回打开都有新惊喜。

这回大门拉开,暴露出来的是季家兄弟俩。

季正格坐在轮椅上,不苟言笑,气势反而比弟弟季奉节高出一筹,两张脸摆在一起看,兄弟俩不大相像,季正格的长相明显阴柔斯文许多,怎么看怎么和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没什么关系。

季奉节站在哥哥身边,显得莫名老实,眼神在袁宵和张弛之间瞥来瞥去。

气氛开始微妙起来。

十来秒钟后,最不适应尴尬,最能体贴他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