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艳阳高照。

玉如有点犯胃病。

胃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误以为自己是即将分娩的子宫,开始自行收缩,企图加大产力,帮助分娩,真有什么要被胃生出来了,玉如边痛边想,大概是两颗隔夜的粿闹的。

靳家父女俩的遭遇,阿德给过玉如解释。

1966 年大雪纷飞的夜晚,第一次离开小岛的少年,站在乌泱泱人群间,望着一双双眼睛,发现自己是如此怯弱,怕事。

带人冲上三楼,攻陷目标的同时,对方先认出他,靳老师像遇见救星那样喊他。

喊得万分激动。

绝处逢生的喊法,阿德仔,阿德仔。

他不否认靳木兰的说法,她的说法属实,是他默许的,是他下的命令。如果不把当时头破血流的老师塞进木箱,照那些人的打法,是会把人打死的。如果不烧那些画,当晚就不是烧画那么简单了。

尽管他有他的解释,玉如还是不敢相信,带领大队人马踏破陌生人家门,默许友人抽下皮带用铜头打人的人是她的阿德。

有的是天生好斗的人,环境安分了他们不安分,要是环境不安分,他们更不安分。

阿德的不安分不是干男男女女的荒唐事,他的不安分,害了条人命。

“妹子,你不晓得里头厉害。”

主任一开口,把玉如拉回烟气缭绕的办公室。

又是那张战时的紧张脸,黎黑的脸膛,眉头发皱。放着那么多老头不打,偏偏打靳家老头,靳家老头桃李满天下,人家桃子李子结到美国去。

说到美国,玉如肩膀上多出一只手。

那只搓揉过茶缸圆嘟嘟盖顶的手。

人性在那个年代唉

所以阿德到底是故意的还是为了保全老师啊?

后面有他个人视角的陈述

53/戏台

玉如从不觉得自己苦。

主任抖落烟灰,一再强调,痛心地说,“苦了你苦了你,摊上这么个男人苦了你哟。”

说着用手拍拍肩,给她以肯定的同情。

并且开始分析,里头的厉害厉害在哪里。

中美要做好朋友,几年前收音机,广播都听过吧,洋人总统乘坐专机抵达,巧了,靳家老头的桃子李子在人家的翻译团里,还是个大官,一落地忙完工作就问老师。

学生无比思念,不知靳老师身体是否康健,能否有机会见上一面。

“你看这事闹的,谁好意思和翻译大官说,你老师某天睡醒发现鬼剃头,接受不了光腚似的大脑袋,自己把自己消灭了。”

玉如感觉到主任的手劲绵起来,不再是老大哥关照似的轻拍,而是捏,他在捏她的肩头,隔着棉衣,捏得柔肠百转,捏得百般叹息。

作为独女的靳木兰一直在云南插队,靳老平反后,又给分配到造船厂,有这么巧的事嘛,为什么放着北京更好的工作不要,偏偏选这里,一来就打听你郑路德的情况,埋伏你郑路德,为嘛咬耳朵,你知道靳木兰跟联合调查小组怎么说的不?

“说他不配长耳朵,不配听她爸爸的课。”

玉如眨了眨眼,像被风沙刺疼眼睛。

产后的她非但没有长胖反而愈发清瘦,人在担忧思虑时,吃进去的东西远不够填担忧的坑洞,滋养不到身上,瘦一点,反而像姆妈,只是姆妈爱掉眼泪,她不爱。眼泪和血一样,流多了会把人给流干的。

“这样还挑唆人打群架呢,尽捣蛋。”

主任又把郑路德说成孩子,挑唆大伙打架,多干点活来改造才对嘛,不然干部也不好做,多少双眼睛看着。

玉如努力不对这些惩罚做反应,“那您今天把我喊来,为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