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且,和景昭不同,自从四月入庐江, 住进仰泽园后, 他很少外出,更?少见外人。上一次到人多?眼杂的地方去,就是五月二?十四那天去了城西马市街, 恰巧目睹王七郎闯下的惨祸。
他的眼睫轻轻眨动,睫羽在面颊上落下两道?乌压压的阴影。
帷帽下,裴令之的唇角一点点拉平,然后弯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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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黑夜空里,那轮弯月并未完全现?形,反而变得愈发浅淡,仿佛只要一阵风吹过,便会从天穹上消失。
山林间雾气渐起?,淡薄缥缈,为?头顶翠绿枝叶与脚下狭窄石阶都披上了一层轻纱。
景昭与裴令之并肩而行,步伐不疾不缓,宽大袍袖时而交错,淡青与月白交相辉映。前方灯火幽幽,映亮他们身前数级石阶与阶外青树翠蔓,令人想起?古书传奇中夜游山林遇见的山妖精魅。
想到这?里,景昭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既然想笑,她便真的笑出了声。
裴令之稍稍侧首,好奇问道?:“女郎为?何发笑?”
景昭以一句诗作答:“江心似有炬火明,飞焰照山栖鸟惊。”
伴随着景昭轻声念诵,前方那名年轻侍从稳稳持着灯盏,在林中隐约投下飘忽不定的影子,山林深处的阴影里,时而传来细碎声响,那是禽鸟振翅低鸣。
这?句诗出自前齐一首很有名的写景诗,虽然诗中描摹的并非山林,而是江水,用在此刻竟然莫名合衬。
但景昭真正作为?答复的,并不是这?两句诗。
话至末尾,语调转低,身旁耳畔另一道?声音恰到好处地传来,补足了后两句。
“怅然归卧心莫识,非鬼非人竟何物?”
这?两句诗承接景昭所念的前两句,指的是诗人看到江心炬火、栖鸟惊飞,想不明白那是什么东西在作怪,认为?‘非人非鬼’,不知?何物。
但此刻他们正扮演着那个令‘江心火明、栖鸟惊飞’的非人非鬼角色,如此曼声念来,有种心照不宣的奇特好笑。
只听裴令之缓声念诵完后两句,语气中也似带了笑意,旋即极其自然地问:“空林夜寂,女郎孤身至此,也是效仿晋朝名士李丹阳的举动,夜游寻仙吗?”
按照时下南方崇尚清谈务虚,寻仙论道?的风气,夜游山林绝不是一件稀奇事,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然而南方推崇名士的冲虚清淡,却并非真的推崇尚俭朴素之风。相反,南方世家所崇尚的恬淡超然,是一种更?为?奢侈的作风。
譬如裴令之话中所提到的晋朝名士李丹阳,极受南方名士效仿敬慕。李丹阳出身当时的名门李氏,他每次夜游,看似素车轻骑,徒以素琴美姬相伴,但事实上,要确保他的绝对安全与舒适,就需要出动近百名婢仆事先为?他清扫前行道?路,泼洒清水洗尘,并在道?路两旁燃起?手?臂粗细的珍贵明烛照亮前路,单单一次夜游烧掉的烛火就价值万钱。
这?或许正是他们刻意追求的效果。
越是淡然写意,便越是奢侈无比。这?种隐晦炫示权势富贵的方式,远比王七郎等?浅薄纨绔子的飞扬跋扈要上乘。
像景昭这?样,夜色里孤身入山,且还?不是自家山林,反而是罕见的特例。
当然,说她‘孤身’未免有些不恰当,毕竟二?人身后正跟着一个提灯的苏惠。但裴令之刻意没有提起?,因为?在时下的南方世家眼里,这?等?提灯打扇、面目平庸的侍从是不能算作人的。
裴令之倒没有擅自把侍从踢出人的行列这一爱好,他刻意忽略苏惠的存在,是因为从前他确实听说过有世家郎君因此而大发雷霆,认为?侍从杂役不堪与自己等?同。
如今他只带了一个积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