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坏事。”皇帝道,“天?底下?没有人生来就什么都会,贞皇帝、桓太子在你这个年纪,都还只?是差强人意;荆狄慕容氏那等依仗武力横行的蛮夷之辈,更丝毫不通文治。两厢比较,你已经很堪入眼了。”
说实话,景昭并没有感到安慰。
荆狄慕容氏横暴北方,景昭心中衔恨已久。至于她的外祖父和舅舅,虽然有母亲这一层亲缘连接,但他们早早过世,景昭对?他们没什么记忆,自然没有感情,也并不是很想?被拿来与亡国的君主与太子作比。
她敏锐捕捉到的是另外一点。
很多年之前,在伪朝皇宫寂寂深夜里?,满头是血的景昭躺在母亲沾染血气的怀抱里?,神志昏沉间,耳畔隐隐传来母亲撕心裂肺的恸哭。
“恨不早杀之!”她听见母亲衔恨的哭喊,“慕容氏奴儿?,恨不早杀之!”
‘奴儿?’是个再轻蔑不过的称呼,对?于养尊处优、教养极佳的长乐公主来说,恐怕天?底下?最恶毒的訾骂,也不过如此了。
母亲的怒骂哭喊渐渐随着眩晕和昏沉远去了,但在景昭意识深处却?留下?了一个模糊的疑影。
恨不早杀之。
难道,母亲曾经有诛杀慕容诩的机会吗?
皇帝静默地坐在椅子里?,渐渐化作一幅秀美灰白的剪影,仿佛随时可能随风而去,融入天?边山峦灰白的远景。
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他方才随口拿来作比的话语里?,藏着某些奇异的关窍。
景昭犹豫了一下?,然后很快想?通了。
反正父皇又不舍得责罚她。
她鼓起?不知从哪里?来的自信和勇气,联想?起?曾经隐约听过的传闻,道:“父皇为什么这么说?”
“嗯?”
景昭道:“我是说,父皇曾经见过年轻时的慕容诩吗?”
刹那间似乎一切都化作静寂与缄默,唯有吹过栏杆的风低声呜咽着远去。景昭一口气提到了心尖,准备迎接父亲的不悦。
出乎意料,她听到皇帝平淡的回答,就像说起?今天?的天?气一样自然。
“是啊。”皇帝轻描淡写地道,“差点就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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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明?德殿的。
确定圣旨发?到文华阁的那一刻,她倒头就睡,裴令之进来看见床上的人裹得像个蚕蛹,吓得上去摸景昭还有没有鼻息。
所幸只?是虚惊一场。
裴令之隐约意识到景昭情绪似乎有点奇怪,但他无法探问。因为第二天?景昭生龙活虎地起?来,看见枕边的裴令之,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不去修书?”
裴令之:???
他莫名其妙地乘车离开东宫,在请假月余后继续回到时雍阁修书。打眼一看人手齐备,只?少了两个人。
都不是陌生人,一个是著作郎卓明?琅,他与卓业稷同?样出身汲郡卓氏嫡系,不是同?一房。在卓业稷宣告失踪期间,卓氏二房、三房人心浮动,私下?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没过多久三房老太爷病故,正巧是卓明?琅的嫡亲祖父,他上书自请丁忧去职,文华阁丞相们很爽快地批了。
另一个是郑明?夷。
隐有一种怪异的情绪从裴令之心头闪过,但还没等他细细揣摩,积素神出鬼没地冒出来,伏在他耳边禀告:“殿下?,郑学士刚才被太女殿下?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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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明?夷拜下?去。
宫人引他入座。
望着面?前的棋盘和不远处的皇太女,郑明?夷眉梢轻扬,微笑道:“殿下?怎么这个时候召微臣来下?棋?”
一边说着,他一边看向棋盘。